拘留所里,两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面对面,两人都很失落。
马嘉胡乱地把自己的头发抓了一通,攥紧的双拳重重地砸向墙壁,声音渐渐地模糊不清,“都怪我,都怪我,害得她走的时候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陆鸣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昨晚要没有去医院,是不是就没这结果了?可他要不在,医生被杀了以后,事情会更大。
陆鸣低声地道:“对不起……”
马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医生的错,要怪就怪我家没本事挣钱吧。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陆鸣:“什么?”
马嘉:“能不能让我见我爸一面?”
“这……”陆鸣迟疑了一会,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
马嘉只是淡淡地说:“放心,不做违法犯罪的事。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爸的钱是哪来的吗?”
陆鸣瞳孔骤缩,“你为什么要这样?”
马嘉笑了,“图个心安,既然我妈都已经不在了,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陆鸣不做声,沉默了好一会,缓缓地说道:“好。”
父子两人见面后,谁也没叫谁,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马坚干咳了两声,“你怎么来了?”
马嘉淡淡地道:“犯事了。”
马坚眯起了眼,怒色上了眉头,低吼道:“你这不孝子,你妈还在医院躺着,你进来了谁照顾她?”
“你说我?那你自己怎么进来的?”马嘉丝毫不让步,但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低到了嗓子眼:“我妈她……走了。”
马坚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马嘉上齿紧咬着下唇,“没钱付医药费,医生让妈出院,我一冲动对医生动了手,所以就进来了。”
“没钱了?”这好像比马坚听到孩子她妈走了更惊讶,“怎么可能!”
马嘉几乎要哭了,恳求地问道:“爸,你跟我说句实话,以前那些钱都是哪来的?”
马坚低下头沉默起来,见此情形,马嘉追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钱是不干净的,以前妈需要钱治病,就算了,现在呢?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马坚缓缓抬起头来,盯着这个曾一度不让他省心的儿子,此时心里竟欣慰了许多,只是没想到那人这么不仁义。是啊,他在顾虑什么呢?不如一口气全说了,倒也落得安心。
转念一想,人家是两袖清风的政法委书记,就算自己说了,也会被当做造谣污蔑。一旦得罪了他,恐怕都活不到出狱。
马坚摇了摇头,“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
“爸!”马嘉怒视着他。
陆鸣走了过来,“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
马坚听到这声音,猛地看向陆鸣,这松中带紧的声音他再也熟悉不过了,指着陆鸣道:“你……”
“怎么?”陆鸣笑道:“还不说吗?”
马坚:“你要我说什么?”
陆鸣:“比如,你那钱是哪来的,你跟朱俊峰是什么关系,朱俊峰背后的人你认识多少?”
每个问题都直指他的心窝,马坚一时语塞了。
陆鸣:“你要是没想好也没关系,多给你点时间,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不过要尽快,你的案子要开庭了,在这之前要是能说出点警方不知道的有用信息,能减刑的。”
马坚仰天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再给我点时间。”
这段时间经侦队在查洪氏,查到了好几笔不明交易额,其中一个账号就是给马坚打钱的账号,但是是用假证注册的,查不到人。
经侦队还有意外收获,查到了一串数字,跟十几二十年前的那个犯罪组织有关系。这当然是肖清诺在背后推了一把,否则这些东西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肖氏大楼,夏助理走过来,“肖总,这些是要您签字的。”
肖清诺接过文件,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手机亮了一下,是袁哲发来一个“OK”的手势。肖清诺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夏助理道:“肖总,是有什么好事吗?”
肖清诺把文件递给她,“很快就能看好戏了。”
夏助理不禁感觉脊柱一凉,牙疼似的苦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他最近在找当年的受害人,天南地北的很难找,实在是出于运气,找到了西市的一个村庄,这个村庄曾经买过女人,不知道跟那个组织有没有关系。
云村是个穷苦偏僻的地方,最主要的原因是交通不便,早些年还有不少人在村里种地糊口,近些年来,中年人和青年人大多都逃离出去了,只剩下一些上上代的老人实在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肖清诺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村。在大城市呆久了,乍一看到这大片田地,让人耳目一新。当他走进了村子,就完全没这种感觉了。
村子的墙还是红砖,地上还是石子路,上面长着一两株顽强的小草,冷天了还没被冻死,有的房子已经塌了。活像是恐怖片里闹鬼的地方。
“谁?”一间稍微没那么破旧的房子门口传来一声老人的声音。
肖清诺心里一颤,回过头,看见一个老人坐在门口,心里闪过一个搞笑的念头:看这样子应该不像是鬼。
肖清诺走过去,“奶奶,我来打听点事。”
老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什么事?”
“二三十年轻,这个村里是不是买过妇女?”肖清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舒缓一点,避免刺激到了老人。
老人到这年纪,也没什么能刺激到她的了,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村子穷啊,男人娶不起媳妇,只能从外面买。”
肖清诺皱了下眉,“那些被买来的妇女现在还有消息吗?”
老人道:“你看着村子,还有什么消息?”
肖清诺不由自主地环顾了四周,确实如此,“那奶奶知不知道那些买妇女的家庭成员的名字?”
天气太冷了,老人搓了搓手,“不记得了,只记得村那头有家姓叶的,买来一个女人当媳妇,可怜的女人没能生个儿子,天天遭虐待,终于有一天跳下了那个池塘。”
老人指了指不远处已经被填平的一块空地,“你说怪不怪,那女人死了之后,叶家老母和她儿子突然就死了,只剩一个小孙女,被送去了孤儿院。”
“有人说是那女人变成了厉鬼,回来报仇了,也有人说是那小女孩命硬,克死了一家人。”老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气,“印象太深了,最可怜的就是那小女孩,她有什么罪?”
肖清诺强忍着嗓子眼里的酸涩,向老人点了点头。
谁知老人反问他:“年轻人你是警察吗?十几年前也有个人来打听过这些事……”
肖清诺的心被一块巨石压了下来,匆忙地跟老人告了别,就离开了。
原来那个小女孩就是叶离……
肖清诺:“吴奇,我想见一见叶离。”
吴奇大吃一惊,“那我晚上把她带到星乐?哥,你怎么突然……”
肖清诺:“多谢了。”
吴奇迷迷糊糊地又被安排上了一件事,他该怎么跟人家开口?万一被陆队误会,那可不得脱层皮。但是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去找了叶离。
“叶离,晚上有时间吗?有个老朋友想见你。”
叶离一头雾水,把自己的社交圈快速地理了一遍,也没找出这个老朋友是谁,“谁啊?”
吴奇:“姓肖。”
叶离皱起眉头,“姓肖?”
吴奇:“到时候就知道了,放心好了,不会害你的。”
叶离尴尬地笑了一下,接下来到下班的所有时间,她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有一个姓肖的老朋友。
晚上把丁琳托给了陆鸣,自己跟吴奇准时到了星乐咖啡馆。
叶离满脸疑惑地看着面前那个人,好像在哪见过,突然想起来了那天在医院见到的人,是他?
只见这人冲她浅浅地一笑,“小离不记得我了?孤儿院,傻娃。”
叶离恍然大悟,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地看着他,“哥……哥?”
肖清诺笑道:“自从被人带走后就没见过面了,十几年了吧。”
叶离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傻娃哥,“你姓肖?”
“嗯,”肖清诺笑道:“跟了肖警官姓。”
一旁的吴奇如梦初醒:原来肖警官是肖清诺的养父!
叶离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过得怎么样?”
肖清诺:“开了一家小公司,勉强维持生活。”
吴奇快要被这句话呛得吐血了,尴尬地咳了一声,“肖氏集团就是他口中的小公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别说十几年了。叶离难为情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瞬间反应过来,“那你现在突然找我,是有急事?”
“急事算不上,倒是有件比较重要的事。”肖清诺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低声道:“我想问关于你母亲的事。”
叶离仿佛被一声巨雷震聋了耳朵,“什么?”
肖清诺:“一件比较久远的案子,你我都还小的时候,有个拐卖妇女组织,你母亲就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叶离瞳孔骤缩,“那你要做什么?”
“清一清残余势力,”肖清诺看了眼吴奇。
吴奇慌了神,心想:难道那组织没被一窝端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叶离声音渐沉。
“其实现在再去找当年的那些受害者已经找不到了,”肖清诺道:“这样,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让吴奇告诉你。”
叶离看了眼吴奇,又转向肖清诺,“你们,怎么认识的?”
两人都笑了一下,异口同声道:“说来话长。”
叶离忽然意识到什么,对吴奇道:“那你也认识何永春?”
吴奇同肖清诺对视一眼,笑道:“不认识,那天只是巧合碰到了,没别的意思。”
叶离语气僵硬起来:“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宁愿在拘留所呆那么长时间?”
“因为我知道我肯定会出来的。”吴奇半眯着眼,看向肖清诺。
肖清诺低声道:“叶离,陆鸣最近在忙什么?”
叶离彻底愣住了,他连陆鸣都知道?
肖清诺见她惊讶而又质疑的眼神,笑道:“你自己多注意点。”
叶离点了点头,随即猛然抬起头,“陆鸣可能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肖清诺:“走一步看一步,他现在手上肯定没有证据,很快他就要忙其他的了。”
“什么意思?”叶离机警地问道。
“嗯……”肖清诺顿了一下,“一点小案子而已。”
吴奇暗自叹了口气,他最怕肖清诺表面的风平浪静、心平气和。
次日市局收到一段匿名视频,视频中是洪定中出入“仰卧云端”的片段——在走廊跟卫平打招呼的那么几秒。
张坤:“这洪氏总裁怎么长得这副尖嘴猴腮、尖酸刻薄的样子。”
陆鸣冷哼一声,“最近匿名信息可真多,两次都是关于洪定中的,摆明了是有人要动他了。”
张坤神色变得紧致起来,“那这些信息可不可靠?”
“当然可靠,”陆鸣冷笑道:“既然是要动他,那肯定有了八九成的把握。我们不如成人之美,当这把被利用的‘刀’。”
张坤:“现在洪氏经济问题已经有了点线索,这‘仰卧云端’又是个什么地方?”
陆鸣:“就是你想的那种地方。你看那个人,虽然带着墨镜,但是轮廓是不是有点熟悉?”
张坤盯着墨镜男半天,愣是没想到是谁,“像谁?”
陆鸣一字一顿道:“政法委书记,卫平。”
张坤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你说话算你的,我没听见。”
“瞧你那怂样。”陆鸣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缓缓地皱起了眉,希望是我看岔了吧。
陆鸣忽然看向张坤:“对了,何永林的事差不多水落石出了。”
张坤似信非信地问道:“你说真的?”
“骗你干嘛?”陆鸣道:“但是现在还不能翻案,何永林在死在看守所里有点问题。”
“天呐,你到底什么时候查的这些?”张坤晃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陆鸣自动屏蔽了废话,淡淡地说道:“过两天我去找给何永林做尸检的法医。”
“啧啧啧,”张坤低下了头,“我跟你一起,一个人不太安全”
“吆,”陆鸣轻轻地笑了声,立刻冷下脸来,“这两天派人盯着‘仰卧云端’,另一边再盯着洪定中。”
洪定中知道自己的财产被查了,但是目前还是停留在能装傻的阶段,敌不动我不动。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踪被人暴露了。
这天晚上,跟个贼似的,猥琐地进了“仰卧云端”。
他进去之后,王惊雷和两个便衣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前者还不自知。再往上看,肖清诺的人正死死地盯着这两方势力,完完全全地形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但是今晚洪定中并没有做什么,他是真的来“养生”了,到了点就离开了,这把他那些老熟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身后的两股势力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