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飞鸟

儿时父母双亡,青春期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夏知晴对家相当渴求。
她不否认这样的管束带给她了一些安全感。
但与此同时,她知道这份安心是错误地,一个好的关系,不可能没有说不的权利。
过去七年,她住在霍家,一直在夹缝中生存,但出来后她见到的这些人,给了她一些勇气。
因此这次健身房的风波,她主动请缨,代替韩特助出面接洽。
本身这个健身房就在风口浪尖,网上也有许多评论。
——谁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招这么多帅哥美女,她想要什么还不明白吗?说不定这就是这个老板的一种营销手段!
——这老板年纪也不大,第一家店就开健身房,还挺有钱的,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样的评论层出不穷,覆盖了每一个评论区。
网上的猜想乱七八糟,现实中的调查只能按部就班的进行。
等到夏知晴作为老板去见那个女孩时,已经经过了一次调解。
女孩坐在调解室里,清秀的脸上显出几分疲惫。
过了一个星期,她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再歇斯底里的控诉,只在听到夏知晴自我介绍,才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你就是那健身房老板?还真是有什么狗,就有什么主人。
特助在她身后紧皱着眉,夏知晴眉毛都没动一下。
一边的警察无可奈何地劝说:“聂小姐,请慎言。”
她专注于装作一个专业的老板,把话题转向正常的方向。
“你在这里装什么专业啊,你不也只是卖身上位吗?”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轻蔑。
夏知晴想自己,这是什么运气,遇到一个人就能看出她的身份,还是说她的脸上刻着“此人卖身上位”六个字?
“你何必争口舌之利?白纸黑字比你说的更清楚呀。”夏知晴道。
警察们调查的内容夏知晴有看过,加上她和那个员工谈过这件事,她认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当然会这么说,毕竟你和他蛇鼠一窝。”
夏知晴道:“不,我只是实事求是。我知道向他示好的人中,比你有钱的人多的是,他要是有这个心,还轮不到你来报案。”
虽然健身房被戏称为富婆和她的牛郎团,但她不觉得员工是牛郎。
一旁的警察叔叔无可奈何的制止她们俩:“二位请好好调节,不要人身攻击哈?”
夏知晴绵里藏针地和那女生交锋,对方的诉求简单直接,她要健身房开除这个员工。
但夏知晴并不愿意。
她去见过律师,律师给她分析了目前案件的情况,不好不坏。
“这位姑娘,至少在健身房的监控里,看不出他有什么猥亵你的举动,我希望你能拿出私下里他威胁你的证据,我不会因为这样不充分的理由劝退他。”
几天的调解,结果是健身房赔钱。
那女生相当生气,在出派出所的时候诅咒健身房分崩离析,夏知晴众叛亲离。
“你少在这里得意,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死娇妻!”
夏知晴和身边的闻教练:……
夏知晴:“这话说的就不好听了。”
闻人宇很尴尬:“对不住啊,老板。”
夏知晴点点头:“我都还没上位呢,怎么就娇妻了?”
闻人宇:……你在意的居然是这一点吗?
这件事拖了一个星期,夏知晴去了几次警察局,几乎把所有调查流程都看过一遍,让下属们都相当受触动。
他们或多或少都因为脸惹过麻烦,自己都不太相信闻人宇,没想到夏知晴居然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他这一边。
在事情解决后,闻人宇很高兴,提议大家一起去聚餐。
夏知晴本想拒绝,但盛情难却,只能跟他们一起到了饭店。
做为老板,她承担了全部的花销,坐在车上时,她还给霍司礼报备了下。
“今天聚餐,你自己弄点吃的吧。”
霍司礼回复得很快:“和谁?”
夏知晴给他拍了张照片:“和教练们呀”。
“哟哟哟,老板对象查岗啊?”
“怎么也不让他来见见人,这么见外?”
夏知晴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把它发到另一个账号上,若无其事道:“他啊,性格不太好,要是过来了你们就没法吃了。”
同事们毫不在意地笑笑,一边聊天,一边等饭菜上来,吃着吃着都开始喝酒。
夏知晴不喝酒,也劝大家不要喝太多。
“最好是不要喝醉,到时候我负责送你们回去,大家都长得这么好看,如果到时候被司机占便宜就不好了,对吗?”
她的话换来了一片善意的笑声,但作用并没有那么大,到最后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喝醉了的,有的直接往桌上一趴,还有个拉着夏知晴不撒手。
闻人宇红着眼眼睛大着舌头表忠心:“我,我之后肯定为老板出生入死,鞠躬精粹!”
夏知晴正在撕开往自己身上贴的女教练:“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抱着胡教了,帮我把吕教授拉开吧!”
一片狼藉。
夏知晴全程滴酒不沾,她和尚还清醒的员工将所有喝过酒的都送走,才又给霍司礼发消息。
“把最后一个同事送回家了,我再过二十分钟到家。”
霍司礼:“你在哪?”
夏知晴发了地址,十分钟后被霍司礼载上车。
更深露重,马路上的车没有那么多,霍司礼开的速度很快。
“事情都解决了?”
“嗯。”夏知晴道:“虽然赔了点钱。”
“不怕这些事影响健身房的声誉?”
“身正不怕影子斜呀,如果后面有人能拿出证据,那就再说。”
他们回去时,家中灯火通明,桌上一片干干净净。
霍司礼进门就径直往自己的房间去,夏知晴叫住了他。
“过几天是你的生日呢,要不要猜猜我送给你什么礼物?”
霍司礼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答道:“你待在这里就行了,不需要准备什么惊喜。”
唉,真是无趣。
这话当然是不能直说的。
霍司礼的生日可以说是大操大办,当然夏知晴没有出现在宴会上。
她从陈沐夏那里得到了照片。
照片中霍司礼被簇拥在众人之间,言行举止都很克制。
新闻里会用矜贵这个词来形容他,但陈沐夏显然带了个人情绪“又带了一个女人,一点也不专一”。
夏知晴知道他想安慰他,但她并不需要安慰。
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早就能和这份不配得感和谐共处。
她向陈沐夏道歉,发出最后一句再见后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在霍司礼家里餐桌上留下了自己的礼物后,带着个背包出了门。
日光灼人,她徒步走到公交车站,投币上车。
霍司礼是在夜里回家后发现夏知晴消失了。
面对夏知晴时常的曲意逢迎,他虽然从不说出口,但相当受用。
看到家里没开灯时,他想或许她这次又准备了拙劣的惊喜。
他开了门,开了灯,却看到家里面一片冷清,桌子上是个包装雅致的礼盒。
霍司礼知道她准备的礼物是个小狼玩偶,这份钱也是从他的账上出去的,因此不算是什么惊喜。
他对玩偶没有兴趣,但在打开盒子看到的玩偶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坐在他对面,她的笑容应该非常温柔,但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这个画面只存在了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再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留下那一瞬间,既难过又高兴的情绪。
他的心情有些波动,只觉得很想见到夏知晴。
霍司礼很习惯于夏知晴的笑容,因此他想,夏知晴应该更努力一些。
去学习,去提升自己,这样他也就能把对方带到宴会上,而不是徒留她一个人在房子里。
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个人在房子里呆着会觉得孤独,但她好像不在意,每次他回家都能看到对方的笑脸。
虽然她总是需要一次次的重复那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但这份幼稚也显得可爱。
只要稍稍努力一些就可以。
霍司礼这样想着,叫了夏知晴的名字。
声音回荡在房子里,没有人应答。
他有些困惑,打开了家里每个房间,都没有人。
霍司礼打开手机查看她的定位,发现位置停在一个地方久久没有动。
是一个她从没去过的,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霍司礼又拨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这个时间不在家里,她想去哪里?
霍司礼穿上外套拿着钥匙出了门,开车前往定位的地点。
但在途中,他发现手机的位置动了起来,一路前往了城郊垃圾场。
他摩挲着手机,拨通了韩特助的电话。
韩特助跟着总裁站了一天,脚都要笑裂了,颠簸回家刚打开灯,就收到了霍司礼的电话。
莫名其妙,生日的晚上他不和夏知晴在一起,这是起了什么闲心?真的把她当成总裁文里的万能特助了吗?
韩特助腹诽着,手上却很诚实的拿起了电话,毕竟她还需要这份工作——主要是工资:“霍总,你有什么事吗?”
“夏知晴这些天的日程安排,发给我。”
从电话里他都能听出对方语气的不悦,夏知晴是怎么惹到他了?
韩特助莫名其妙,但还是打开电脑,把资料都发送过去。
这份资料从她和夏知晴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在记录,从夏知晴做健身房到认识陈沐夏,再到去另外一家健身房,中间缺的只有她中途去打了临时工。
如果说这天晚上她还能保守秘密,将临时工这件事情隐瞒,那么第二天早晨她就明白了,这不是能够隐瞒的事情。
霍司礼周围的气压相当之低,脸色苍白,黑眼圈明显,像从电影里爬出来的吸血鬼,透露出一种随机吸干一个倒霉员工的美。
特助知道霍司礼向来自律,不会有熬夜的事情发生,加之昨天晚上要求他发过去的资料……
她的背上顿时冒出一点冷汗,他的状态肯定和夏知晴脱不开关系。
她是做了什么让霍司礼这样生气啊?
迎着他的气场,韩特助再也不敢隐瞒,将她的借口吐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白烨目瞪口呆,实在没有想到这姑娘居然还做这种事。
不过为什么打个工还要瞒着啊,自食其力不挺好的吗?
再一看霍司礼的脸色,简直是六月飞雪,她连忙站在韩特助身前,挡住那刀子一样的目光。
“霍总,无论出了什么事,着急不能解决问题。”
她说完后,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继续说。
“如果是她的问题,那么你大可以把她带回来,你亲自问询。作为总裁,也考虑一下大家的心理压力吧,大家好好工作,你才能无所顾忌的去追人,不是吗?”
韩特助十分敬佩白烨的勇气:不愧是秘书长,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一句话都不敢说!
作为前女友和相处四年的秘书,白烨这话还是被听进去了一些,至少这个冰山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没有出去害人。
几天时间,有不少人被请来了公司。
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共同点是都和夏知晴打过交道。
健身房的教练,夏知晴的私教,甚至打工处的临时工……
陈沐夏在总结了这个共同点后,心下发紧。
“霍总大概想找我们问有关于夏知晴的问题。”他对这群陌生人说,“你们知道夏知晴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知道得很多吗?”白烨宽容笑问:“说来听听?”
这一群一知半解的人之中只有陈沐夏,白婷摸到了大象的一角,大部分人面面相觑了半天,只得出了夏知晴是个秘密很多的人这个答案时,他们三个已经迅速凑在一起对齐颗粒度。
白烨隐约知道夏知晴可能有动作,白婷有些关于“逃跑”的心得,而陈沐夏,他提供了一定逃跑工具。
那一天下午,虽然他被夏知晴骂了一顿,但他还是经过思考后坚定的站在了夏知晴这一边,并且提供了一个清白的,绑定了身份证的电话卡。
在场的所有人对此都只摸到了一个面,可能面前这两个女人知道的更多。
那她们的立场是什么呢?是帮助夏知晴逃离,还是帮助霍司礼找到她。
陈沐夏拿不定主意,和她们玩了几局谁是卧底。
一群人像是面试一样,一个个被叫进去,出来的时候个个面有菜色。
很快,和夏知晴没那么熟的人就拿了补偿离开了,他们三个毫无悬念的被留在了最后。
倒数第三个进去的是白烨,她是出来后唯一一个没有面如土色的人,只是有点无奈和苦涩。
紧接着是韩特助,她进去时就很紧张,出来的时候手指狠狠抓着手臂看上去,遭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
陈沐夏想到霍司礼的名声,为自己捏一把汗。
他推开门的时候,意识到身后两个人的目光都紧紧的追随着他。
或许霍司礼认为让他最后一个进去,会给他极大的心理压力。
但实际上他感觉还不错,因为他只负责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夏知晴故意的,她当时就告知了陈沐夏,只有不知道谜底的人才能保护好答案。
他安慰着自己走进去,看到了办公桌后如同雕塑一样的男人。
“陈沐夏,是吧?”
陈沐夏以前只远远看过霍司礼,现在直面他,很能体会到那些记者的感受。
紧接着他听到自己的信息,一项项从霍司礼的口中被爆出来,连同一些连他自己都忘却的过去。
陈沐夏背后冷汗淋漓。
这人真是可怕,难怪夏知晴怎么也想逃跑。
“你帮了她什么?”
霍司礼单刀直入地询问,带着强势的气场。
“这个她指的是夏知晴吗,她怎么了吗?”
“你无需装傻,大半个月前。你和她在健身房员工休息室里待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做许多事,你们制定了什么计划?”
陈沐夏的脸上冒出点冷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只不过是聊了会儿天。”
“是吗?”霍司礼姿态闲适的扣了扣桌面:“我怎么记得你和她表白过?”
和表白过的女人在上锁的房间里面待了三个小时,怎么听都很暧昧。
陈沐夏想说不论我们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但这既欲盖弥彰,又尊重夏知晴。
“是的,她拒绝了我……并且和我说了有关于她和她初恋的事情。”
在强压之下,陈沐夏讲述起“那天发生的事”。
他不知道全部,但没有关系,他只需要补全夏知晴的想法。
没有任何人会认为他们俩的关系是健康的,夏知晴可以突然醒悟,但他不知道夏知晴到底去了哪里。
“我们后来就没有再联系了。”陈沐夏压抑着内心中的酸涩道:“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
霍司礼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勾起嘴角,他这一笑简直春暖花开,哪怕充满了嘲讽,也带着纯粹的美:“我们都被抛弃?”
“你搞错了一件事。”他傲慢地说:“她没有我活不下去。”
他们之间的主动权向来在他这儿,要抛弃,也只能是他来抛弃。
只是在这之前,他要把对方抓回来才行。
陈沐夏看着一副“我管她她才应该庆幸”的样子,心想那些野闻或许是真的。
尤其是“他冷漠得不经人情”这一点。
夏知晴在大学宿舍里待了三天。
那天太阳很大,她转乘了几趟公交车,到了一个大学城。
这里的人相当多,人员构成简单,她想在这碰碰运气,找个房子住。
在白婷的建议下,她没有使用需要身份信息登记的交通工具,自然也没有办法去宾馆和酒店。
她需要找一个既安全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这当然是借口,实际上是,她在看到大学站名之后,从公交车上下去了。
霍司礼非常想让她上学,经常建议她走自考。
夏知晴并非不想上学,她只是不想通过捐款硬挤进圈子里。
那有什么意思呢?哪怕进了学校也依旧是低人一等。
就算到了这种地步,还是有无谓的自尊心,还真是没救了。
这样自嘲着,夏知晴在校门口和一个女生撞上了,对方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夏知晴连忙去扶她,还没扶起来就看对方快速揉了一下眼睛,眼圈通红。
这么痛吗,夏知晴赶紧道歉。
“抱歉。”女生吸了吸鼻子,语带哽咽地说,“不,不是摔的,我,我只是太难过了。”
夏知晴低头,看到翻倒的箱子和落了一地的纸,蹲下身帮对方捡起来。
“抱歉,这些都脏掉了。”
“谢谢你,不过这些都是要丢掉的。”
夏知晴打眼看了看纸张上的内容:“很漂亮的画呢,这是你画的吗?”
女生:“是,是的,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夏知晴将画纸给她,和她套起近乎:“为什么,明明这样漂亮?丢去垃圾桶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不懂啦……”女生小声说:“编辑说剧情不行。”
夏知晴眯起眼睛,笑得很漂亮:“这样的话,要不要聊聊天呢?可能剧情就顺畅了。”
女生有点犹豫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穿着的衣服很普通,只有一双眼睛流光溢彩,表情非常诚恳。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夏知晴说:“那我们去学校的开封菜吧。”
夏知晴和女生在开封菜聊了两个小时,成功用话术征服了对方,她甚至提议夏知晴可以去她宿舍睡。
“这样你的朋友不会有意见吗?”
“我们宿舍刚好少一个人,现在也大四了,她们也不怎么回家……可以吗?”
“好啊,谢谢你。”
夏知晴于是买了四件套,在这间宿舍里睡了两天。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跟这个名叫宣情的女生聊天。
她知道这个女生目前在做一个有名漫画家的助手,自己也在画漫画,但流量非常惨淡。
投给编辑,编辑说她的恋爱漫画一点恋爱感都没有,是精致的插画集。
宣情颓丧极了,想着要把打印出来的漫画丢掉,心想要不就转行算了。
但在看到夏知晴之后,她好像看到了微弱的光芒。
“你要不要帮我写剧本?”
三天后,她向夏知晴提出了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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