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键盘敲击声从临祈县派出所一间办公室内传出,男人叫柏阳,一身警服,对着电脑屏幕的一双剑眉微蹙。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柏阳这才舒展眉宇,移开目光,对着门口,“进。”
来人是个小年轻,比柏阳看上去要青涩许多,进门就是一个警礼,而后跨步拿出U盘递了上去,“师兄,这是你要的,我去看过了,门卫是个老伯,年纪大了,也问不到什么。”
柏阳接过U盘,点了点头,随即插进了电脑。U盘里是一段录影,这是汤雅出事当日放学时实中门口摄像头拍到了画面。
画面中是淅沥的雨声,伴着录影带的声音,有些吵杂。录影中很快出现两个被雨伞挡住的身影,柏阳移动鼠标,将两人的位置拉大了些,仔细看,从一人背着的书包便看出那人正是汤雅。
柏阳将目光挪到了汤雅身旁那人的身上,是很寻常的实中学生打扮,看背影,是个女生。女生被雨伞遮住,书包被抱在了身前。
两人并肩而行,很快便走出了摄像头可见的范围。
“这个女生问过没?有印象吗?”柏阳直起身子,双眉再次蹙起。
小年轻闻话摇了摇头,“那门卫老伯说没印象,当天雨比较大,她们又打着伞,所以老伯也没太留意,只当是被老师罚堂的学生。”小年轻说完看向柏阳,“这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师兄难道是觉得这事不对?”小年轻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的不明白。
柏阳没有再做声,目光却渐渐回溯,他的确是觉得这案子不对劲。按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受害人汤雅的家庭很幸福,汤家两口子算是老来得女,所以对这个独生女一向很是宠爱。
据李玉兰的口录,她当日确实因为汤雅没有交作业而罚了她,柏阳记得,李玉兰当时说的是,“汤雅这孩子学习上挺积极的,作业从来不会没写,那天我当是她忘带了,课后我又问了几遍,她支支吾吾的,最后说了句‘没写’。我想着,要是写了忘带,这倒情有可原,我这边打个电话让她爸妈送一趟就行,也不会罚她抄单词。”
而且李玉兰也给了汤雅足够的时间,倒是不至于为了在学校赶完抄写才回家。同时,案发现场除了汤雅的个人物品,并没有看到一把伞。受害人的家庭条件并不差,既然是下雨,没有理由不会打车回去。
更让柏阳觉得不对的是,汤雅家的方向不论怎么走都不会从老广场那边的隧道口过去,大雨天的还偏偏走了背离家的方向,很大的可能是有人引诱。
那人,会是这个女生吗——
柏阳收回思绪,再次将目光落在了电脑屏幕上那个暂停的画面。
“怎么,还觉得不对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男音,男人姓周,正是和柏阳一起去李玉兰家的人。男人的两鬓已经斑白,说起话来清晰可见眼角的皱纹。时下手中正握着一个玻璃杯靠在门口往两人的方向看。男人说话间举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杯里的枸杞红枣随即顺着重力浮动。
柏阳和小年轻双双看向门口,“周队。”柏阳退到了一旁,将电脑屏幕让出来,没有说话。
男人往电脑那瞥了一眼,旋即笑着走了进来,“年轻人有干劲、有想法,是好事。”男人伸手拍了拍柏阳的肩膀,下一瞬却转了话头,“但是小柏啊,咱这一行,千万记得万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话我就说到这。这案子你也别纠结了,那疯子逮到了,受害人的父母已经申请结案,那丫头不记得了对她来说也好。”
柏阳闻言抿了抿唇,确实,汤雅因为那件事受到了刺激,记忆也停留在了前一天,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比起被这种阴影影响一辈子,作为汤雅的父母,自然更希望她能忘掉,这也是受害人父母草草结案的理由。
“是,周队。”柏阳笑了笑,顺着男人的话应了下来。男人这才满意的点着头离开了。
待男人彻底离开后,小年轻才松了一口气,嘟囔道,“什么嘛,不就是怕师兄你又抢了他的风头,这案子他倒结得快,师兄你别在意,要是想继续查,我帮你!要不是师兄资历比不得他,这队长的位置还不……哎哟!”
柏阳伸手在小年轻头上敲了一下,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话以后少说,周队怎么说都是前辈,我来才两年,资历的确不够,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小年轻瘪了瘪嘴,吃痛的摸着自己的脑袋,“好好好,我不说,我心知肚明就行。那师兄,这案子,咱还查吗?”
柏阳顿了顿,终是摇了摇头,他不是不想继续查下去,他也会继续查下去,不过他不想让这个“师弟”跟周队那边起什么冲突。况且这案子名义上已经结了,想查,便不能动用警力。
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他叫自己一声“师兄”,自己便需要为他考虑。
桌上的手机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柏阳伸手拿了起来,打开,就是一张照片,照片下面是一条语音——
“阳阳,这是你余阿姨家的小姑子,比你小几岁,你也老大不小了,瞅瞅,你爸和我都指望抱孙子呐!”
阳柏觉得头疼,随手点开了那张照片,照片中的人一手挽着一只玩偶熊,笑得很甜。
小年轻连忙凑上前来,笑嘻嘻的道,“师兄,咱妈又给你相亲呐!”
“去去去,没事做了是吗?”柏阳推了小年轻一把,将他赶出了办公室,这才坐回去,点开语音,“妈,这事你别操心了,该来的时候总会来。”
手机那边很快回了一条语音,“我这当妈的,怎能不操心,什么叫该来的时候总会来,你……哎,不行,你这次一定要给我去见见,我都跟你余阿姨说好了。人家是当老师的,你还挑三拣四!”
柏阳扶额,“妈,不是我挑三拣四,是人家未必看上我,好了我这边还有事要忙,这事再说,再说。”柏阳这话才说完,那头便又飞速传来一条,似有“不答应不停止”的架势,“阳阳,妈跟你说,人家这是才回来的,现在在实中当老师,文静淑雅……”
之后都是夸赞之词,不知是柏妈听到了儿子的语音还是什么,那头的夸赞之词很快转到了柏阳身上。柏阳将手机放到一旁,里面不断传来老母亲对儿子的夸赞,柏阳无奈的勾起了唇角。
嘴角的弧度再次平静,柏阳手中的鼠标也放了,目光如炬。
实中老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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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教室里只有秦晴专属的高跟鞋声,秦晴双手背后,手中握着一张周报。这节课小测,秦晴便落得轻松,百无聊赖的在教室里转着圈,不时在这个座位旁停停,不时又在那个座位旁看看。
“踏踏”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落在了谷妤薇座位旁,谷妤薇握笔的右手仍起起落落,似对于秦晴的停留没有丝毫波动。
齐肩的学生头沉默的埋在周报上,秦晴转动步子,欠身想看看眼底这人填写的情况。谷妤薇察觉到秦晴的动作,被刘海遮住的眉头不经意的蹙起,旋即左手一扬,将周报翻了个面,对折起来,右手宽宽的长袖有意无意的挡住落笔的地方。
秦晴的动作停了,谷妤薇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这人该走开了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一抹馨香,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手掌有目标的落在了谷妤薇握笔的手背上,带着谷妤薇的手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谷妤薇这模样,就似被秦晴从背后环抱住了。
原本被刻意挡住的地方此时已是清清楚楚的显现在了背后那人的眼底。秦晴盯着那个位置看了一眼,这一眼在谷妤薇看来,无比漫长。
秦晴肩后的长发因为弯腰的缘故近半都落在了谷妤薇的桌上、周报上、肩上。秦晴松开握着谷妤薇的手,笑了笑,伸手指向那个单词,“能想到这个单词很不错,但是再检查一下,这个词是这样拼写的吗?”
温吞轻柔的语气在谷妤薇的耳旁响起,许是怕扰到其他做题的学生,秦晴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
谷妤薇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热,这是连她大夏天都穿着长袖校服也没有感受过的热。谷妤薇的呼吸停了那么几秒,似是怕自己的呼吸打扰到靠近的那人。
“嗯。”直到秦晴说完,谷妤薇才缓缓从嗓子眼里蹦出一个字。
周身的馨香随之消失,快到谷妤薇竟生出了一种想要握住的冲动。高跟鞋的声音再次远离,一下一下,传荡在教室里,却好像落在了谷妤薇的心尖。
谷妤薇盯着周报的眼神微动,良久,脸上的热度褪去,起伏的胸腔才慢慢回归平静。
在学校的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流失,谷妤薇仍如之前,该上学时上学,到了周末就去陆菲那,对于陆菲,谷妤薇其实并不了解,那是她刚上初二的时候,还在童龄的她没人敢招用,陆菲却不同,不仅没有多问她的事,更是一口就应下了谷妤薇。
秦安安的转学定在了下学期,也就是初三。
日子看似又回到了过去的平淡,直到一起毫无征兆的杀人案,让这个不大的县城,再次笼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