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低眉顺眼的紧紧拽着秦晴衣角的模样让谷江的心中生出一种愧疚,当然,这愧疚并不是因为孙松鑫对她起的那些肮脏心思,而是谷江为自己第一时间扑到孙松鑫身上,忽略谷妤薇感到愧疚。
谷江夫妻昨晚一夜未眠,孙松鑫出了这档子事,当即便被两口子送去了医院,孙名就这一个儿子,这要是出什么事,便是断子绝孙,谷江夫妻怎么能不着急。
急诊室的灯亮了一夜,孙松鑫在里面也嚎了一宿,后来哭累了,在麻药的作用下才终于消停。天亮的时候,急诊室的灯才熄灭,然而带给谷江夫妻的,是痛心疾首的噩耗。孙松鑫一夜间颓废消瘦了很多,一双眼睛也不再有神。
谷江夫妻问了很多,但孙松鑫一句都没有提。事情发生突然,夫妻两也不知这到底怎么回事,忧心之时才想起家里的谷妤薇还一个人。谷江跟孙名避开孙松鑫商量了一声,终是不太放心,孙松鑫昨夜的动静极大,谷妤薇不会没听到。
只是那时夫妻两忙着将孙松鑫送医院,并没有留意,然而他们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的谷妤薇早就跑出了家门。孙名应声留在了医院,谷江则回家,却没想到谷妤薇早就不在,家里除了昨夜的凌乱与血渍外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谷江想了一会儿,出门就朝着秦晴家来了。秦晴对谷妤薇的上心这些年谷江夫妻都是看在眼里的,谷妤薇高中后,每每周末放假都会去秦晴家,可谓是三年如一日。
如此,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谷妤薇的话停停顿顿,含糊其辞。谷江只当这孩子是吓到了,遂开口,“小薇既然在秦老师这,姑母就放心了。”谷江朝秦晴看去,秦晴的眼神并不友善,明显是对孙松鑫的事还芥蒂。谷江不知道这些,妇女憨厚,以为秦晴是担心谷妤薇,孙松鑫的事她也不好挑明跟秦晴说,毕竟难以启齿。
“小薇。”谷江垂了垂脑袋,头鬓的白发又多了几根,落在谷妤薇眼中,刺了她的眼。谷江夫妻对她一直很好。谷江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说。孙松鑫是治不好了,但谷江夫妻又哪会放弃,他们听主治医生说,市里的医疗条件和设施要比县里好很多,或许有这方面的案例可循,去瞧瞧也不失是一种尝试。
离水的鱼儿尚且摆尾挣扎,何况是人。
谷江这回来找谷妤薇,多少也是想把这个意思告诉她,她操心孙松鑫,也放不下谷妤薇,谷妤薇跟谷涛一起住的那段时候,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谷江虽不知道具体,但从小也是看着谷涛这个弟弟长大的,他什么本性,谷江哪会不知。所以谷妤薇到孙家后,她也是尽可能的替谷涛弥补谷妤薇。
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她没想到的。
孙松鑫闭口不提,可谷江每回对上儿子的脸都忍不住颤抖。夫妻俩对这个儿子心疼的紧,孙松鑫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太管,渐渐的,倒是越发不了解这个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姑母,表哥怎么样了?”谷妤薇松开秦晴的衣角,上前走近了谷江。谷江点了点头,看向秦晴,想说些什么。谷妤薇回头看了一眼秦晴,眼中带着对谷江的愧疚。想起昨晚小薇跟自己说的事,秦晴的心也纠结,看谷江这样子,小薇该是下手不轻。孙家就那一个儿子,秦晴哪会不知。
“孙松鑫的事我听小薇提起过。”秦晴开口,看向谷江。谷江的脸色瞬间有些僵硬,但到底是没说话。秦晴继续道,“这段时间小薇由我照顾,本来今天是打算去跟您俩夫妻商量这事的,不过现在人来了,也正好。”
秦晴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一直忍着发火,要不是谷妤薇在一旁一直给她摇头,她也不会说得这么委婉。当然,更多的是,秦晴还是顾及谷妤薇的情绪,担心跟谷江挑明这事让谷妤薇又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画面。
谷江闻言脸上松了松,“那就谢谢秦老师。小薇这孩子懂事,既然是秦老师,我和她姑父也放心。”谷江欲言又止,伸手握住了谷妤薇的双臂。
妇女掌心的茧很厚,搁在谷妤薇白皙光滑的手臂上很是硌人。
“小薇,你表哥他不舒服,我和你姑父也是没办法,只能带他去市里看看。小薇……”谷江说着有些哽咽,眼角的泪再也止不住,谷江伸手抹了一把,“小薇,是姑母对不住你,这几年也没照顾好你,现在还因为你表哥……”
秦晴的嘴角抿了抿,眉头紧蹙,听谷江的话,他们夫妻两是不知道孙松鑫对小薇干的那混账事的。几次想要开口,但秦晴脑中又总会浮现昨晚谷妤薇的话——
“这些年,姑母和姑父都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他们,秦老师……我,我不想让姑母姑父伤心。”
秦晴到底是没有出声。
谷妤薇伸手抱了抱眼前的妇女,她明白,尽管孙松鑫对自己有那种心思,但谷江夫妻并不知道,即使“子不教父之过”,但谷妤薇对上谷江,到底是心软了。
“姑母别这么说,姑母和姑父这几年对小薇很好,很多事,姑母不说,我知道,都有姑母的难处,我不怪姑母。我也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姑母和姑父不用担心我,我还有秦老师呢。”谷妤薇说着松开谷江,回头朝秦晴笑了笑。
秦晴的心似被人握住,暖暖的,秦晴对上谷妤薇的眸子,紧蹙的眉渐渐舒展。
谷江闻言也放下了心,又低低泣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谷妤薇的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件事过后,谷江夫妻就带着孙松鑫离开了临祈县,前往滨海市。原本有人声的孙家瞬间变得空荡而安静,然而谷妤薇却不觉得难过,这是最好的结果。孙松鑫能不能治好,她不关心,谷江夫妻对她的好她也记着,但没人会毫无条件的对别人好,谷妤薇也心知肚明,谷江夫妻对她的好,不过是从起初的那些补贴和政策变成了真心。
可这真心,到底是甩不开补贴和政策的,就连孙松鑫的医疗费都是。
谷妤薇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也正是因为此,谷妤薇才并不觉得难受,因为这些年谷江夫妻对她的好,不是没有条件的,她的确是让孙松鑫的后半生都痛不欲生了,可谷江夫妻拿着本该是谷妤薇成年前的救助补贴为孙松鑫求医,又有什么区别呢?
左右不过是一种交易罢了,谷妤薇想得通透,不会浪费心思和时间在这件事上,理智得让人觉得无情。
然而谷妤薇通透至此,却从未细想过那近在眼前的人为什么就会毫无条件的对她好。
在秦晴家安定的那段日子,是谷妤薇最幸福的时候。高三的课程多,和秦晴见面的次数也只在短暂的周末。一中周末补课,都是周六中午放学,周末晚上上晚自习,所以在秦晴家过夜的时候,也只有在周六那天。
当然,寒假除外。
寒假过后便迎来了高考的倒计时。孙松鑫的事已经过去小半年,谷江一家在滨海市如何,谷妤薇具体并不知道,开始的时候谷江每周还会打电话询问谷妤薇的情况,后来渐渐的变成一月一次,再到几月都没有消息。
谷妤薇也不主动拨回去,但从谷江越来越阴郁低沉的语气中,她多少也能猜到,孙松鑫是治不好了。
过年这天,临祈县下了一夜的雪,是好几年都没出现过的。秦晴在临祈县好像除了秦安安一家外,并没有什么亲戚,至少这是谷妤薇目前了解的。年味也将秦晴家染上了几分喜气,整个年,谷妤薇都和秦晴窝在家里,偶尔也会出去体验体验年味。
高考的最后两个月,一切都在继续。
到家这天,秦晴并不在,谷妤薇将书包放在了沙发上,茶几上随意搁着秦晴的眼镜。谷妤薇将眼镜收好,谷妤薇的思绪不经拉远,初认识秦晴的时候,她并不近视,眼镜更是没有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谷妤薇有些想不起来了。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快到谷妤薇都未察觉,她和秦晴认识,已经有四五年了。看着家里的一切,谷妤薇才惊觉恍如隔世,嘴角却渐渐扬起。
实中变了很多,听说谷妤薇这一届毕业后,初三就开始补课了。今年谷妤薇高三,也正好秦晴带的那届初三,自然要忙许多。
谷妤薇收回心绪,起身出了门。自从孟媛霜那知道许旭的事后,谷妤薇就一直想要当面问问许旭那件她不敢设想的事。无奈之前一直被孙松鑫的事绊住。
红刻酒吧地处临祈河左岸,酒吧不远处便有一家“左岸咖啡”店。谷妤薇已经在红刻附近晃了好几回了,却一直没有见到许旭的影子。坐在咖啡店里,谷妤薇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系在腰间。酒吧外不时出出进进着客人。
谷妤薇等得无聊了,就开始拿笔在纸上描摹。纸上之人的面庞渐渐清晰,一眉一鬓,一眼一唇,都是极致的细心,这样的描摹,谷妤薇不知道画了多少,作画人的唇角慢慢扬了起来,不时散落的发丝被拂起,挽在耳后,透过落地窗看去,让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