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讹称知己(1)

老李不耐烦地挥舞葵扇把陈懦赶到一边,踢踏着拖鞋走进屋里,语气不善:“女人?你带女人回来想做什么”
“不是,我没有。”陈懦急声道,磕磕绊绊讲述被女人缠上的经过,话到最后几乎脱力,“她好像不是人。”
老李的葵扇停住了,茂盛且斑白的眉毛皱起,没有评价陈懦的经历,只在长时间沉默后说:“你去纸品批发行那边碰碰运气吧。”
陈懦整晚没睡,等到天亮直奔纸品批发行。
本地人更习惯叫这里纸扎街,除了街口有几家礼佛用品店外,其余全在卖丧葬用品,每家店门前都堆满了元宝蜡烛和纸钱冥币,还有纸糊的楼房衣服车子手机。晨光透过大叶榕的缝隙洒在金银纸上,反射出无数细碎金光沿路跳跃。
老李没告诉他到了这里之后要找谁,只让他顺着纸扎街,从街头走到街尾。
陈懦心慌意乱加上通宵未睡,状态很差,糊里糊涂走到半路,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别人店里出来的客人。
耳边响起老板暴躁的骂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让他来还钱,不还钱就别想拿到货!”
陈懦神情一凛,扭头看去,庆幸老板骂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出门的客人,穿得挺板正的男人尴尬得脸色涨红,头也不回地跑了。陈懦还愣着呢,又听见老板说:“喂,你踩坏我东西了。”这回声音是向他发出的,陈懦和他确认了眼神,连忙抬脚靠边,果然,他脚下不知什么时候踩了一个纸扎手机套盒,已经扁得没法看了。
“对不起!”陈懦摸出手机,“我赔给你……”他捧起踩坏的东西,缩起身体从老板身边钻过去,在收银台附近找二维码,目光游走间突然捕捉到某个面孔,他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老板察觉有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道:“做得不错吧,订货的人付不起货款,你想要给钱就卖。”
那是一具真人比例的游戏角色男性纸人,做工极其精细,像工艺品店里买的绢人,英俊且高度拟真,陈懦不玩游戏,但帮学生们打印过物料,所以认得出来。
纸人再阴森,也只是游戏的周边,不算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它手中捧着的东西,一个巴掌大的彩色相框,里头的照片正是骚扰了陈懦两天的女人。
“老板。”陈懦嗓子发干,清了清嗓子才说得出话来,“这个女人怎么了?”
老板反问道:“你认识?”
陈懦条件反射回答:“我这两天见过。”
这下轮到老板的脸色不对了:“你认错人了吧,她早没了,所以别人才来定做纸人烧下去给她。”
陈懦终于不得不相信,女人是鬼。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有第三人出声:“老板,你刚才说这个给钱就卖对吧?”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浓眉大眼,穿着明黄色T恤,笑起来像个活泼的太阳,跟这种丧葬用品店的氛围格格不入。
刚才还无所谓的老板,现在看着竟犹豫了,余光频频扫向陈懦,像是顾忌着什么。陈懦也忐忑得很,不知道老板什么想法。反倒是太阳似的青年笑了:“你们怕鬼,我可不怕。放心交给我吧,老板,你留在手上早晚得出事。”
“呸,大吉利是。”老板赶紧摆出赶晦气的动作,却没有拒绝青年的提议,“这个纸人当初找了大师级别的手艺人定做,算工时的,见你诚心想要,我给你算个八折。”
陈懦听到纸人的价格后吃了一惊,四位数!那么贵!那他刚才踩到的纸制品难道也这么贵?他连忙看向老板,趁老板看过来的功夫,指了指自己要赔的东西,还好老板示意三十块钱,虽然已经是陈懦的两顿饭钱,但还赔得起。
倒是刚才那个青年,和自己毫无关系的纸扎人,大几千说给就给,还开了面包车来拉,显然是有备而来,连老板都忍不住不停打量他。
“靓仔,”老板对青年说,“原来的卖家很难缠,如果他又来闹事,不得已的时候我要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你同意吧?”
青年无奈:“老板,你说得是不是太迟了。”
陈懦自顾自把钱付了要走,到门外时,青年追上来喊住他:“嘿,我也可以帮你的。”
陈懦对纸扎店遇到的青年的身份有过好几个猜测,唯独没想到对方是公务员。
青年叫印子虎,出示了证件和官网可查的身份编号,陈懦再三确认,才跟着对方的车来到了郊外。
这里有个兴盛一时的国有红星农场,道旁的山坡上曾经种满了橡胶树,但随着橡胶林的报废,农场经营改种药材失败破产,这一带就无人打理,几乎成了荒山野地。
农场的大院还在,高耸的红砖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将院内的情况遮挡得严丝合缝。印子虎用工作证刷开大门,小车车轮碾过乱生的杂草,野草几乎长到车窗高,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像行驶在绿色的海洋上。陈懦不自觉地探头向前望,几百米外还有围墙,不过是白色的,也干净整洁很多,进了第二道门,地面成了水泥路面,他也终于见到了办公楼。
办公楼只有三层,楼层不高但占地面积大,保留着最初的细白条瓷砖外墙和茶色窗户,大门挂牌白底黑字写着“本峰市特别资源管理局”。
印子虎把车停好,抱出纸扎人,扭头示意:“陈懦是吧,跟我走。”
陈懦踏入自动开启的玻璃大门时,门边警报器突然响了,爆发出尖锐的警示声,随后办公楼一楼其它位置的警报器也陆续响成一片,惊动所有人办公室的人兵荒马乱地全跑了出来,有几个甚至手里举着抱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人和物件最后统统扎堆在大门处,全部目光均指向引起警报的对象——已经吓傻的陈懦。
“我什么都没做。”陈懦为自己辩解,下意识后退,想离开被围观的现场,但瞬间被印子虎抓住了手臂。
“你果然招上了不得了的东西。”印子虎目光灼灼。
陈懦几乎要打起颤来,印子虎挥手驱赶众人,让人关掉警报,把他拉进最近的一个会议室。
陈懦还没坐下,会议桌中间的玻璃聚宝盆就发出了柔和的金光,印子虎愣住了,“不对,你不是被厉鬼缠身吗?”
印子虎说特别资源管理局是负责处理科学无法解释的人和事件的,国家以前就有类似的部门,但不对外公开,去年却突然把这个部门摆到了明面上,挂牌列入正式系统。
“但我们不设对外办公室,也没有接待窗口,办公场所……如你所见也尽量避免和大众接触。”他也搞不懂,“上头的考量我们无法得知。”
印子虎属于综合执法协调股,前段时间接到某个医院大力佬的线报,说有具女尸被殡仪馆接走时出了不小的“状况”,直到今天女尸还在殡仪馆迟迟无法下葬。他顺藤摸瓜去到纸扎街,才有了早上的一幕。
“我看得出来你身上有点鬼气——”印子虎停顿了一下。
陈懦总算跟上了对方的思路,连忙接话:“对!我遇上了那个女人,一直喊我帮她,可我根本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找我?”
印子虎叹气,抬起眼时神色多了万二分郑重:“那就要问你背后的东西了。”
陈懦回打印店后久久无法平静。
情况太过复杂,印子虎又急着去忙工作,没法跟陈懦细说。
特别资源管理局是什么地方,他背后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女鬼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问题都还不能解答。像陈懦这种内向又不太有本事的普通人,自保是天性里自带的机制,他没把嫁山的事告诉印子虎,虽然有证件证明对方可信,但陈懦就是说不出口。
最后印子虎给了他一道护身符,只要随身带着,女鬼应该伤害不到他。
“她叫李静湖,半个月前抑郁症自杀而死,死因没有疑点,家人也没有提出异议。”印子虎简单说明自己目前掌握的信息,“大力佬要把她从太平间带走时,太平间的电灯全短路了,门自行关闭,里外都打不开……”
后来是大力佬苦口婆心劝了很久,又承诺会联系家属转告她有冤,这才顺利把遗体送上殡仪馆的车。
到了殡仪馆,李静湖的家属迟迟不露面,馆里又闹了起来,这才上报到了特管局。
印子虎说:“这事不算大,但我工作多,处理起来太慢,特管局刚挂牌不久很缺人。正好她找你帮忙,不妨听听她说什么呗,我也好知道怎么帮你。”
很快又到了晚上,陈懦没拿定主意,形影单只的人遇上大事,连商量的对象都没有,老李今天一天都没露面,按平日里的作风,老李能提点他去纸扎街已经是破天荒,不能奢求更多。陈懦没钱住到别的地方去,只能又躲回房间,开着灯攥紧护身符。
女鬼,李静湖在凌晨月光最亮时出现了,穿着防晒衣,怀里抱着更多纸钱,穿墙而入。
陈懦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黄符发热,似乎已经发挥作用。
李静湖远远停住,面上的凶相越来越狰狞,喉间发出可怕的喘气声,灯光明明灭灭,陈懦感觉自己的视野仿佛都跟着在摇晃,他仓惶地举起黄符,可下一秒,李静湖把纸钱全都扬了,瞬间满屋子白蝴蝶般的的纸片哗啦啦地扰乱了凝滞的空气。
就在这时,陈懦掌心一疼,松开手的瞬间点点黑灰落在被面上,那道符竟然自燃,没了。他颤抖着手,抓起手机给印子虎打电话,怎么都拨不出去。
‘帮帮我。’女鬼嗓音幽幽响起。
得不到陈懦的回答,女鬼不知疲倦地重复,梦魇般纠缠不止,声声凄切仿佛催人性命。陈懦支撑不了多久,终于绷不住开口:“你、你想做什么?”
女鬼突然没了声音,灯管重新亮起,照亮她僵直的缓缓咧起的嘴角。
‘我想要——’她猛地前冲,‘你的身体!’
陈懦惨叫着滚下床,女鬼的虚影瞬间逼近眼前,他翻身抬手去挡,女鬼伸出猩红五指来抓,电光火石间,陈懦的身上突然亮起金光,生生把女鬼弹开了去,她的惨叫声比陈懦刚才的还尖锐,砸在窗户上炸出一捧血花。
陈懦愣住了,抬起手,金光是从他身体里发出的,温和柔软,几乎只有薄薄一层,却硬是将李静湖压制得毫无抵抗之力。她趴在墙上,畏惧地盯着这边,没再靠近一步。
‘男人,骗子……’她怨愤难平。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