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积雪终于化了。
那个认罪的日本兵的尸体是从孝太郎的庭院里被拖出去的。
所到之处,流下一道血痕。
妘元来见的时候,院内还有家奴在清理着痕迹。妘元定定的看着那条衍生而去的血痕,目光灼灼。
千叶似乎生了一场病,醒的时候总是浑浑噩噩的,会自言自语。有时候一睡就是一天,到了半夜却再合不上眼。
妘元是来见千叶的,拿着无痕给自己的一套戏服。
妘元的运气不算差,今天的千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就醒了。
千叶睁开眼,眼尾瞥见了跪坐着的妘元。千叶支起身子,仍带着病态。
“母亲。”按理,妘元应是唤千叶一句母亲的,就与奈美一样。
千叶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妘元也不打算多待,将怀里的戏服递给千叶,“母亲,这是无痕君让我拿来给您的。”
无痕说,这是奈美离开的那一晚看中的两套戏服之一。
无痕说,这是奈美求她为千叶要的。
无痕说,奈美想着有一天能和千叶穿上戏服,一起唱一段。
只是,奈美的愿望终究没能圆满。
奈美死的时候身上的那套戏服已是不能再看,后来更是潦潦下葬。
千叶闻言失神的接过了妘元手里的戏服,小心翼翼的将脸贴近了那套戏服,睫毛在颤抖。似乎怀里的不是戏服,而是奈美。
死去的奈美。
妘元静静的看着千叶。或许,有一件事蠢货想错了。
千叶对妘元,从来都不是不待见的,她只是想向奈美寻一个真相,一个关于妘元身份的真相。
可奈美不能说。
千叶也从来不是看在孝太郎的面子上没对妘元刻薄起来。
只不过是因为奈美。
妘元不知道千叶和奈美的爱恨,但毫无疑问,命运终究是将她们错开了。
永远的。
离开了千叶的房间,妘元也算是完成了无痕交托的事。无痕对奈美的死,终究还是难以释然。而奈美对千叶的情意,无痕终究还是难以面对。
孝太郎在与真武对酌,房间内艺伎在伴舞对唱。
妘元推门走了进去,坐在真武的对面。
“杬野,真武说,你想进军营,是真的吗?”孝太郎看向妘元,“你要知道,那不会是舒服的地方。”
“是的父亲,我想去。”妘元直视孝太郎。
真武嘴角上扬,与孝太郎对视,“父亲,杬野的年纪还是太小,那里还不适合她。既然杬野对此感兴趣,父亲不若替杬野早做打算。”
孝太郎沉默的端起酒盏轻酌。
“我想,对杬野来说,也可让她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真武继续道。
孝太郎顿了顿,望向真武,继而转向妘元,“真武说的也不错。这件事我会考虑的,杬野,你是该学会保护自己,总不能永远依附别人的。”
“我会先为你找老师看看,但效果如何,都要看你自己。”孝太郎放下酒盏,“若是日后你依旧对此兴趣未减,进军营也不至于扛不住。”
当年真武没进军营前孝太郎就料定皇军不会舍弃真武这把刀。如今,他不过是将当年对真武的安排用在了妘元的身上罢了。
妘元自是答应的。
又同孝太郎说起了奈美的事,孝太郎倒也没有隐瞒。
妘元才知道,原来因为当年孝太郎父亲拓臧的阻拦,孝太郎只在日本寻个艺伎娶了。
那时孝太郎的尊师得知了这件事,便有意将自己遗失多年的女儿千叶嫁给孝太郎。
而正是这一出错点鸳鸯,让千叶不得不与奈美分开。
两人也就此生了嫌隙。
孝太郎与千叶联结后可谓相敬如宾,孝太郎虽对千叶没有感情,但他却十分尊重千叶的父亲。
当年孝太郎和千叶在拓臧的介入下不得已有了真武。
千叶也与孝太郎交易,真武出生,他便要将奈美留在木村家。
孝太郎答应了千叶。以至于千叶和奈美的关系,他都是心知肚明的。
妘元说,“父亲,你可曾后悔过?”
孝太郎笑了笑,目光放远,“可能,也曾后悔过吧。”
如果当年他不是那么混账任性,父亲也不至于早早去了。
如果当年他没有应下尊师的请求,千叶和奈美也不会就此永隔。
如果当年他没有让奈美留在木村家,奈美或许不会出事。
如果那晚不是他糊涂……
妘元却笑了。她起身离开了房间,这里的空气浑浊得让她难以呼吸。
真武离开的前一天惯例来向众人告别,来到妘元院子的那天,真武却只见到了蹲在雪堆前的妘元。
“杬野,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真武朝着妘元的方向走去,初春的气温仍旧很低,尤其是地上的积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总没个终止。
真武哈着热气,没有得到妘元的回应。
妘元也没有回头。
真武蹙了蹙眉,心觉怪异的伸手拍了拍妘元的肩膀。
妘元手中的动作一顿,脖子生硬的往后转去,在看到真武的那刻,妘元嘴角的笑意是阴冷的,弧度是刻意的。
她歪头笑着,“哥哥,你来了。他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看。”
妘元扭开身子,露出开肠破肚的兔子。妘元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刀,刀尖在滴血,落在雪上,犹如绽放的雪梅。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真武忍不住退了半步,待意识到眼前所见的一切时瞳孔猛地收缩。
“哥哥你怎么了?”妘元一手握着刀,刀尖下垂,还在滴血。一手拽起那双兔子耳朵,一步一步的走向真武,“哥哥不喜欢杬野的礼物吗?他们说,如果处理得干净,新鲜的兔肉是很美味的。”
院子里的日本兵没有骗她。
“哥哥带在路上吃吧。”妘元咧嘴一笑。
污秽的兔肠在破开的兔子肚里晃荡了一下,随着妘元的移动坠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了雪地里。
“呀,掉了。”妘元懊恼的惊呼,弯腰将兔肠从雪地上捡起来,凑近真武,“哥哥之前总跟我说兔子是直肠动物,可是它不是直的啊?”
“为什么呢?兔子的肠子和人的有什么区别呢?”兔肠在滴血,在妘元的晃动下渗出排泄物。
妘元双手是血,身上脸上却干净得很,被风吹扬的长发上后露出了阴森的笑。
真武胃里一翻,转身呕了出来。
再转头时,妘元已经倒在了雪地上。
真武看了兔尸一眼,来不及多想抱起妘元就朝张贤保那奔。
蠢货,你该醒了,你这么念旧,肯定不会喜欢那只兔子的,我知道。
所以,我帮你,帮你杀了它。
蠢货,我玩累了,困不住你想出来的念头了。
所以,换你吧……
妘元睁眼的时候,真武已经离开木村家去军营了。床边仍旧是张贤保和沐雨,这一回,却多了无痕。
无痕见妘元醒过来,坐到了妘元床边,“怎么样?身体有哪里还难受吗?”
妘元眨了眨双眼,意识还有些混沌,沉默良久才猛地扑向无痕,雾气絮上了睫毛,在轻轻打颤。
无痕一惊,张贤保和沐雨见此也干着急。
妘元不知道,真武火急火燎把妘元抱到张贤保那去的时候,张贤保吓得差点儿没当即跪下去。
真武将见到妘元的事告诉了三人,又寻来大夫。
再三确认妘元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妘元的下巴靠在无痕肩膀上,小脑袋摇了摇,合眼不让泪水坠下来,“我没事。”
妘元松开无痕,眼前又闪过那晚见到的两个人影,垂下眼睑,妘元没再说话。
“小元……”没外人的时候,他们总是唤她“小元”的。
无痕摸了摸妘元低垂的脑袋,轻轻的捧起妘元的小脸,直视她,“真武说你是因为奈美的事情受了影响,前段日子又大病刚好,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事也能谅解。”
“你放心吧,杀害奈美的凶手已经被孝太郎枪毙了,没事了。”无痕柔声安抚的声音似一片巨大的羽毛,将妘元难安的心渐渐包裹,保护。
妘元看向无痕,良久才愣愣的点了点头。
找到就好,凶手,找到就好。
奈美,原来死的是奈美……
妘元心事重重,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段模糊的记忆,那段两个人影缠斗的记忆。
就好像自己睡了好长一段时间,醒来,只剩模糊的记忆。
无痕转眸道,“对了,真武让我谢谢你,他说你送他的礼物他很喜欢。还说下次回来再见。”
妘元一顿,不明白无痕说的什么礼物。
张贤保和沐雨对视一眼,心觉怪异,真武并没有说过这话啊!
“小元。”无痕见妘元发起了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妘元拉回意识,点了点头,“哥哥喜欢就好。”
是你吧?这些天,是你吗?我知道是你,你出现了。
没有回应。
妘元合衣躺了下去。
无痕和张贤保对视了一眼,将妘元周身的棉被盖好,三人才依次出了门。
那天晚上,木村家来了一个身着黑色和服,带着鬼面具的日本人。
张贤保说,那是真武离开前交代的。孝太郎也默认了。
鬼面具的日本人在木村宅邸里作法,将豆子洒满了每一间房。
妘元被孝太郎带到了鬼面具的日本人身前,日本人围着妘元跳舞,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妘元知道,他们都以为自己身上是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妘元沉默的看着眼前作法的日本人。她尝试过很多次都没能让自己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再出现,妘元对于这场作法也是提不起多大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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