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小雨淅淅沥沥,浇湿了妘元的裤腿。
日本兵最终丢开了女人的尸体,踢开了栉风。
栉风从雨地里爬向女人的尸体,呼唤着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尸体染红了妘元的视线。
沐雨也在哭。
日本兵勾肩搭背,洋洋洒洒的走了。
栉风抱着女人的尸体,目光隔着雨水看向了走近的妘元。
妘元将伞打在了栉风和沐雨头顶,半肩淋湿。
“滚!”栉风放下女人的尸体,起身推着妘元,“给我滚!你们这些鬼子,畜生,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你现在出现装什么!刚才你怎么不拔枪,你明明可以杀了那群畜生的!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啊!我不需要你,你给我滚!滚!”
栉风嘶声力竭。
妘元手中的伞坠落,雨迎面而下,打在伞上,浇在众人身上。
妘元自始至终只有沉默。
那日,栉风选择留在上海。
妘元一行临走前,他对妘元说,希望下一次见面,不会是刀枪相对。
没人料到,栉风当日的一句话,时至今日,竟是一语成谶。
栉风消失了,没人再得到过他的消息。
照相馆被日本兵砸了,里面混乱不堪。
黑白照片洒落一地,却不见一张栉风或是女人的。
夜风灌巷,细雨飘飘。
几个身着和服的日本人醉醺醺的走在街上,笑声贯彻了深巷。
一个日本人打了尿遁,踩着木屐朝转角跑去。
木屐声渐行渐远,最终再也听不见。
余下的几人等得有些烦了,推搡着身旁的人去看看。
一人悠悠晃晃的又朝转角拐,嘴里打着酒嗝。
木屐声再次戛然而止。
最后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扶着墙往转角找去,嘴里喊着之前两人的名字。
一个女子出现在两人面前,女子的目光冷冷,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两个日本人。
日本人酒意上头,摩擦着手掌朝女子开口,“花姑娘,哟西。”
猥琐至极。
女子嘴角弯了弯。
日本人以为女子这是妥协了,摇摇晃晃的就朝女子逼近。
角落的两具尸体随着日本人的靠近闯入视线,靠里的日本人最先看见,醉意瞬间醒了,出口的谩骂还没说完,刀光倏显,朝着日本人的脖颈。
日本人错愕的扶住靠外的日本人,靠外的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打趣的转头,“苍井君不要急,我们一个一个来。”
话落眼前一红,温热的鲜血从苍井的脖颈喷涌而出,染红了那人的脸。
那人的瞳孔骤收,看着倒地的三具尸体,惊慌的转头对上女子。
女子仍旧淡淡的看着最后的一人。
目光中没有任何波澜。
刀尖在滴血。
滴答,滴答……
日本人转身要跑,木屐却踢到了苍井的尸体,扑倒在墙角。
女子手握刀,一步一步的逼近日本人。
日本人伸手下意识的摸枪,却摸了一空。
他们今晚出来都没带枪!
日本人在求饶,和服下渗出了液体,那是日本人吓破胆的排泄物。
女子没有犹豫,又是刀起刀落,日本人再没气息。
女子转身扎起了长发,消失在深巷,衣角未染半滴血。
当夜,日本驻上海的机构得到一个消息:中共代号蝉的人物出现在上海。
翌日,四名日本军人的尸体被发现。
孝太郎将蝉纳入了必杀名单。
栉风消失后沐雨就大病了一场,再醒来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妘元再也看不到沐雨脸颊上那两个淡淡的酒窝了。
沐雨开始沉默寡言,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坐着,问什么说什么,有时候一天都没能说一句话,张贤保看在眼底,打心底的心疼。
日本军人的消息传到张贤保那里,张贤保心中惶惶,将这件事告诉了沐雨。
那天,妘元来看沐雨。
沐雨哭着扑在妘元身前。
她问,是你,是你干的,你杀了他们,是吗?是你做的吗?小元……
张贤保看着妘元,心慌的来回走。
妘元扶住沐雨,将她带回床上,淡淡开口,“不是。”
张贤保松了一口气。
沐雨却抓紧了妘元的手腕,“不,我知道,是你。”沐雨不断摇头。
妘元看着沐雨,开口的话没有任何温度,“不是我。”妘元抽开自己的手臂,起身,窗外的光线打在妘元的脸上,将她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
她说,“我是木村杬野,是日军少尉。我不可能杀他们,你知道的,沐雨。”
沐雨哑然,她久久的望着妘元沉默。
没人知道究竟是谁杀了那四个日本军人。
至少,日本人认为,是蝉。
在老宅的日子笼上阴霾,到了半夜,妘元似乎真的总能听到那鬼戏子的声音。
那声音响彻了整个老宅。
那晚,孝太郎和真武带着几个日本兵在老宅里大肆追寻,想要抓住那鬼戏子。
搜寻的动静让妘元不得不起身。
妘元摸出枕下的手枪别在身后,起身开门出去。
张贤保和无痕早就站在了院外,沐雨的房门仍旧紧闭。
卖宅后,那老头向孝太郎讨了个僻静的角落住下。孝太郎今夜也带上了老头。
一行几人打着灯,老头将众人引向了那口传闻中有鬼戏子的枯井。
井口被石块压着,老头给众人讲故事的时间,孝太郎让日本兵将那井口上的石块移开。
老头说,鬼戏子身前的确是个戏子,貌美的戏子,有名的戏子,却也是个……
寡情的戏子。
老头说,这老宅的旧主瞧上了那戏子,祖上又是当官的,于是软硬兼施的将戏子娶进了宅。
老头说,这老宅的旧主嘴上说着独爱戏子一人,却也只给了戏子一个妾的身份。
老头说,戏子不爱任何人,她每夜的唱戏,到了白日却又死活都不肯开口。
老头说,这老宅的人恨死了戏子,扰人清梦。
老头说,清亡那日,这老宅的旧主仓皇逃难。
老头说,戏子是被老宅的下人打死的,丢进了井里,成了鬼戏子。
那以后便总能在夜里听见鬼戏子在唱戏。
人们说,这是鬼戏子死不瞑目,是她对害死她的那些人的报复。
老头的故事讲完,井口的石块也被移开。
唱戏的声音瞬间大了一个度。
孝太郎提着灯凑近了井口。
井内漆黑一片,腐臭味扑面而来。
唱戏的声音戛然而止。
孝太郎让人将井口用木板盖住,招呼众人都回去睡觉。
妘元紧了紧外衣,有些兴致缺缺的转身,视线撞见了注视着井口的无痕。
妘元轻拍了拍无痕的肩膀,让她回神。
无痕一惊,对上妘元询问的眸子才愣愣摇了摇头。
转身往回走,无痕最后又看了一眼井口的方向。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无痕通晓戏曲,通晓那鬼戏子究竟唱了什么。
自住进老宅后,无痕再没踏出过老宅。
真武并不是总是穿着军装的,闲着的时候,他也会换上和服,踩着木屐,享受上海街道的繁华。
无痕收到真武邀请的这天,兴致不高,但还是没有拒绝。
真武带无痕流转在上海的街角,两人的身后跟着四个日本兵。
“听杬野说,无痕你是上海人?”真武看向身后的日本兵,问无痕。
街上人来人往,行人的目光不敢与真武一行人接触。
无痕点了点头没打算说起旧事。
真武有些失望的没再问下去。
街口传来骂街的声音,吸引了无痕的注意。
真武也看了过去。
争吵的是两个女人,一胖一瘦,一个面黄枯瘦一个年轻张狂。
女人抓住了彼此的头发,束起的发瞬间凌乱,女人嘴里骂着“狐狸精”“不要脸”之类的话。
一中年男人冲了出来,止住了女人的打骂,指着女人的鼻子骂她一无是处,骂她是疯子。
男人说他早就不爱她了。
女人说男人都是被狐狸精迷昏了眼。
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
女人提起了儿子。
男人的声音才有了变化。
无痕看着这场闹剧,睫毛颤了颤,转身离开。
真武看向无痕的背影定定,转而朝那仍旧喋喋不休的三人看去,朝身后的日本兵挥了挥手才跟上了无痕。
三个日本兵悄无声息的领命消失在了真武两人身后。
直到无痕两人走远,街角才传来人群的退避逃串声。
一男两女最终被日本兵架走了,朝着日军驻上海的机构去。
无痕这几天晚上总被鬼戏子的唱戏声扰得难眠,白日里唱戏的兴致也淡淡。
妘元看着担心,问起无痕时她又总说无事。
妘元把无痕的状态跟孝太郎说起,倒也是为无痕推去些上台的次数,好让她好好休息。
孝太郎戏荒得紧,无痕又迟迟找不到状态。
上海的巡捕房探长借机寻来当地有名的几个角儿,打算借花献佛,在孝太郎那讨些好感。
探长叫罗生。
罗生将戏班带到老宅唱戏的那天,妘元也去看了一出。
妘元去了时候,孝太郎,真武和罗生已经坐在一处交谈了一阵。
妘元听闻过罗生这人,在上海巡捕房也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这世道,能混上探长的,都不会是傻的。
就拿这回来说。
妘元觉得罗生这回后势必要被孝太郎看重。
但凭那杜丽娘扮相的戏子,戏功就足以和无痕相媲美。
自然,那戏妆下又是如何,妘元自是不知晓的。
但孝太郎似乎尤其钟意。
妘元觉得无趣便寻了个由头提前离开了。
那之后罗生和孝太郎来往的次数便是愈发频繁了。
无痕彻底消瘦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日回来后,妘元再也见不到她了。
妘元至今都记得张贤保说无痕死去的时候是怎么的神情。
他说,无痕是投井死的。
他说,是那鬼戏子,定是那鬼戏子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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