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穿着茜红衣裳的标致丫头掀起帘子出来，笑答，“大爷安，老夫人正念着您呢，晚上吃了半只水晶蹄膀，一叠鳄梨酥。”
望浮玉点点头，和那标致丫头擦肩而过时，略微一顿，“祖母换熏香了？闻着有些竹叶的清幽。”
柳儿抿唇一笑，看着望浮玉的眼神柔情似水，“大爷好灵的鼻子，要是喜欢，等会儿给您备一些？”
望浮玉并不接话，淡淡道：“不必了。”
柳儿有些失落，一双眼睛却还是柔情似水地看着望浮玉的背影，又冷冷横了几眼方才想要答话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才调进长宁伯老夫人的院子没多久，也听说过这儿的丫头难出头，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欢喜雀跃，想着多在主子跟前露露脸，多谢机会。没想到这就被柳儿给盯上了，心里又怕又后悔。
“主子跟前卖头卖脸的，自己的差事可当明白了？去银杏那里领罚，再有下次……”
柳儿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威胁，掀了门帘进去。
身后那小丫头脸色已经白的不能看了，其他丫头也离她远远的并不多话，能在老夫人院子里呆到现在的就算不够聪明，也早就学会了明哲保身。
老夫人院里丫头的月钱和打赏已经算丰厚，只是被柳儿管束的厉害，没有升成二等和一等大丫头的机会而已。
至少老夫人不会随意打骂下人，到年纪了要是没配给男仆，放出去还有一笔安家银子，很多丫头磋磨几年，早就绝了出人头地的心思。
……
进了房里，鲜花嫩柳一般的丫头们围着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一见他都笑开了。
“快起来，你这孩子就是多礼。”老夫人安氏嘴角含笑，慈爱地看着望浮玉。
他顺势坐到安老夫人右手边，“礼不可废，祖母就不要纵着我了，再说孙儿也是真心。”
祖孙两说了些闲话，安氏慢慢问些饮食上的事情，其乐融融的当口，外头丫头通报，“老夫人，几位爷和小姐来了。”
气氛瞬间一沉，望浮玉主动开口，“时候也不早了，孙儿先回去。”
安老夫人叹了口气，“去吧，这几天起了风，自个当心自个的身子。”
“大哥刚来怎么就要走，这是不想看见我们呀？”三少爷望景堂大踏步走进来，听见望浮玉尾音，嗤笑一声，满眼不怀好意。
他身量修长，面如敷粉，一双吊梢眉，容貌自然是好的，然而眉眼间的阴鷙和暴戾之气破坏了这副好面相。
望浮玉停住脚，“三弟有空说笑，不如多看看文章，我听说你上次月末评的名次，似乎并不高啊。”
望景堂阴着脸，这是他的痛脚，偏望浮玉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由得怒从心起，“大哥担心我？还是先管好自己的门户吧，也不知道你院里有没有能站住脚的丫头了。”
这话一出连安老夫人也面色不虞，“景堂，这话也是你说的？”
四少爷望景深眉眼温柔，笑容和煦，看着是个温和文雅的青年，见之可亲。他连忙搂过望景堂的肩膀，看向安氏：“三哥一时嘴快，祖母就别和他计较了，大哥明日还得会李侍郎家的公子吧？赶紧回去歇着。”
望浮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望景深，这个四弟也不是省油的灯，几句话又刺激了望景堂一番。明知道望景堂正愁着他最近和侍郎府交好，还特意点出他明天的行程，这下望景堂哪来的心思做学问？
长宁伯府唯一的小姐望锦兰看着这每日都要上演的戏码，百无聊赖地打断几人，“祖母你看他们，尽说些没趣儿的话，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安老夫人对孙辈里唯一的孙女很宽容，“兰儿说的不错，景深送送你大哥，景堂过来陪我们说说话。”
她也是煞费苦心，一样都是孙辈，虽然她私心里最疼爱父母双亡的望浮玉，却也不好当着一众孙子孙女的面偏袒他太过，那是给他招孽呢！
当年巨变，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偏偏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能一张大被盖下去粉饰太平，尽全力护着浮玉而已，说到底，还是委屈她的大孙儿了。
安氏眼底有遗憾，愧疚，也有痛惜，落入望景深眼里，又是一桩望浮玉的罪证，心中更是不平，只是到底碍于孝道这层窗户纸，懒得顶撞安老夫人罢了。
……
另一边的枕云小居，午后琐事不多，除了厨房也没什么急着准备的。
花厅里下人们站成一排，满头雾水不晓得来这儿干什么，直到秦怀溪在上位坐下，身后李妈妈带着两个大丫头站在一旁，众人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低下头，脸上掩不住地震惊。
看几人脸上那新鲜的红痕，这是挨打了！
胆小的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李妈妈都挨了打，生怕自个也被殃及，头脑灵活的已经转开了眼珠子，李妈妈地位不同寻常，可青黛白芷定是犯了错，这对其他人来说是不是一个机会呢？
秦怀溪小口喝着六安茶，略微皱了皱眉，顺手放下了，对着眼前一排黑压压的脑袋，余光瞥了李妈妈一眼。
见她不说话，李妈妈会意，语气恭敬地一一介绍厨娘王婆、三个粗活丫头和两个门房，只是前倨后恭，那腰弯得有些不自然。秦怀溪心中感叹，果然还得发疯，原来这老婆子是会好好说话的。
“你抬起头来，”随手指了一个圆脸的丫头，她饶有兴致地打量，“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看着讨喜头脑也不慢，立刻磕头，“奴婢善儿，求姑娘赐名。”
秦怀溪看了这小丫头一眼，这是想要个青黛白芷那样正经的“大丫头”名？这样一副定了心要投入她门下的样子看着就是舒坦。
“你爱吃什么？”
善儿抿嘴，一边一个小酒窝，“姑娘上回赏的拔丝山药是奴婢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哟？和原主还有点缘分，也好，有一份香火情在，又灵活胆大，值得给一份机会。
秦怀溪点点头，“那你就叫山药吧，以后跟在我身边。”
好不好的再说，青黛白芷那两个敢对她下黑手的实在不敢恭维。
青黛闻言脸色一僵，白芷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其他两个小丫头惊吓过去之余，则是忍不住满脸艳羡。
机会稍纵即逝，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
秦怀溪放下茶盏，心中盘算着，除了李妈妈以外，男女仆从一共八个下人，这个标准不算低了，甚至下人有些多。
参考红楼里尤二姐的二十多间屋子和十来个下人，除了屋子数量少一半，其他的也差不了多少。可尤二姐是良家出身，甚至继父在世的时候也是有官身的体面人家，不然继姐尤氏也不能嫁入宁国府做当家奶奶。尤二姐跟着贾琏是得到“正头奶奶”承诺的，只等王熙凤一死就好扶正，因此才被王熙凤恨到要她的命。
红楼是架空朝代，自然不能完全当作评判标准，秦怀溪再结合身边人的吃穿用度揣摩，这个枕云小居安置的原主，应当是被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才对，怎么这些下人敢这样怠慢？
满心疑惑暂时放下，她又仔细记住每个人的脸，目光扫过的地方，下人们都努力把自己站得精神些。
两个门房都是男仆，一个年长些，满脸油滑，另一个看着分不出具体年纪，不过总也有三十岁了，沉默寡言地低着头，并不惹人注目。
她的重点还是在这些贴心伺候她的女仆里面，攘外必先安内，二进的主院也算是最紧要的“内”了。
“王婆鸡汤做得不错，等会去山药那儿领赏钱。其他人也一样，用心做事我不会亏待你们，要是想着歪门邪道，就别怪我不留情面！行了，都散了吧。”
王婆满脸喜色谢恩，站在地下的下人们收起各异神色，恭敬退出去。这迟来的恩威并施还是她偶然看宫斗剧解说的现学招儿，不管有用没用，至少认个脸熟不是？
出乎她意料的，效果似乎好得有点过头了，接下来几天，只要她踏出房门，就有小丫头围上来献殷勤，早就收起来的春日里的风筝，小花园里哪丛新开的鲜花，还有献上的针线孝敬，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只是畏惧那日李妈妈等人脸上的巴掌印，不敢和她说笑太过而已。
山药并不和她们别苗头，也不会阻拦别的小丫头出头，秦怀溪问过原因，这丫头小声答道：“奴婢就一双眼睛一对手，多些忠心的人，才能伺候好姑娘。”
秦怀溪眼睛一亮，没想到随手一指还能发掘出这么个聪明人，这是瞧出来了李妈妈三人和她的不对付，不仅自个儿表一波忠心明明白白地站队，还想拉着其他下人都投入秦怀溪的麾下。别的不说，除了李妈妈，下人们都住在前院的倒座房里，青黛白芷有什么动静，这些小丫头们多用点心一盯一个准。
这让她紧绷的头皮松缓了些，一朝穿越举目无亲，系统金手指一概没有，连小说里写的记忆继承都没捞着，晚上睡觉都难安眠。
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
诚不我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