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手段

“正是,料子放久了容易霉坏,发合身的成衣既便利又不耽误下人干活,像老于他们粗手粗脚的还得另外找人制衣,”看秦怀溪皱眉,想了想李妈妈又加上一句,“这也是大爷体恤下人定下的,和伯府的规矩一样。”
这个李妈妈解释这么多,极不愿意她插手的样子,里头有什么猫腻呢?
秦怀溪无事人一样笑容和煦,“下午就让白芷继续教我绣活吧,辛苦妈妈安排一下。”
李妈妈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这丫头年纪不大却并不简单,她的脸皮还隐隐作痛,秦怀溪就已经像把从前那些事儿都忘了一样,世上真有人病了一场脱胎换骨不成?
“姑娘言重了,厨房做好了拔丝山药,我让青黛送进来。”
山药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秦怀溪,李妈妈这是想让青黛重返姑娘身边?
秦怀溪心中一顿,不像山药想的那样简单,她打起了一万分精神,这个奸滑的老货是起了疑心呢。幸好她这两天把山药问了个空空如也,两人结缘的拔丝山药自然也少不了。
原因很简单,原主对山药过敏,也不严重就起一丁点小疹子而已,但是靠容貌取悦于人,原主哪里敢碰。
“妈妈想是记错了,我吃不得那个,头前才把这道菜赐给这丫头。”
“哎呦,确是老奴记错了,咱们伯府的老夫人呀,年轻时最爱这个。”
李妈妈坐地稳稳当当,两人眼神交锋间的深意让站在秦怀溪后头的山药无端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
秦怀溪敛了笑意,好个老东西,不是绊子就是威胁,这是怀疑不成又敲打她呢。
只要她这个“外室”还想进府,就必须把李妈妈供起来,那等高门大院哪里是好进去的。没个知情人提点寸步难行。
这才是李妈妈真正的底气。
秦怀溪一副服气的样子,语气和缓,“妈妈也是一番好意,这心意我领了,往后就让青黛专门服侍你,我年纪轻,还有不少仰仗妈妈的地方。”
李妈妈打了胜仗般微微挺直腰,心底舒了口气,按秦怀溪原本发疯的劲头,她还真怕辖制不住,这就好,这就好,有求于人就该把头放低点。
这趟来的不虚,李妈妈试探一番,把那些“离魂”“上身”的不切实际想头按下,又得了秦怀溪的软话,自然见好就收。
“老奴谢过姑娘,姑娘歇着吧,午后让白芷在暖阁候着。”
山药将李妈妈送出房门,回来后秦怀溪已经在贵妃塌上歪着了,手里把玩着一把腰扇。
“想问就问吧,眼珠子都要掉到我脸上了。”
山药不好意思地一笑,右脸有个小梨涡,“姑娘,为什么对李妈妈那样客气呀?”
秦怀溪不介意为山药解惑,她最讨厌的就是说话只说一半的领导和甲方,让别人揣摩用意,坏了事儿还不是要收拾烂摊子?
“青黛与我隔阂深,与其放在身边提防,不如送给李妈妈,你们一块盯梢也省些力气。”
“姑娘说的是,”山药见秦怀溪瞧够了腰扇上的花鸟,顺势接过扇子轻轻给她扇风,“那李妈妈仗着自个是伯府出来的,才敢和您呲牙,要不要求求大爷再拨个老人来?”
微风拂面,秦怀溪一点热意也被拂去,心中是满意的,这是个听话听音的聪明人,“不着急,一个李妈妈都收拾不了,来再多人也是枉然,不过是换个想作威作福的人罢了。”
山药就不再说话了,心里忖度着得在外院的丫头里面培养个忠心的眼线,她每日贴身照顾姑娘,抽不出空子来。
山药的想法秦怀溪并不知道,此刻她已经把念头转到了下人们的月例上。
白芷听了李妈妈好一通敲打威胁,才抱着针线来到花厅,等着秦怀溪过来。
花厅和卧房之间其实还有一小间,可以看做个小小的暖阁,平时可以在那儿吃饭。
一架多宝阁疏疏朗朗地放了一些摆设,南边窗下还设了罗汉床,正中一副吃饭的桌椅,其他就没什么地方了。“秦怀溪”只收拾完了卧房,还没来得及布置那“富贵”气象就先病倒。
风送花香,白芷看着一个美人肩白瓷瓶出神。
枕云小居不是她第一次伺候的地方了,上一家主户待了三年也算安稳,她只负责做针线,日子忙碌又简单,偶尔被一同当差的丫头眼气几句也是小事。
只是那主家一朝落败,她连藏起自己攒的银钱都来不及就被卖到了牙行,像待宰的羔羊等待屠刀的降临。
牙行没什么好说的,十几个人一间屋子,一餐干饭保证人活着而已。
白芷看着同屋的女孩哭着不愿走,劈裂的手指甲抓着柱子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说是被卖去最下等的勾栏瓦舍去了。
其他人还要讥笑,“仗着脸皮白净几分,呸,这可得了个好去处呢!”
她怕极了,梦里都在颤抖,李妈妈来挑人的那天,他们这屋和隔壁屋子全被赶出去站成几排,她经历过一回,知道这是难得的正经大主顾。
白芷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冲出去跪下,说自己针线做得最好。
李妈妈轻飘飘的一个点头,白芷就踩着地府的阶沿脱了身。
往事种种,她想起来只觉得像做梦,然而这梦太真实,留下的只有恐惧,她真的害怕再被卖掉,这一次她又会流落到哪里呢?
秦怀溪虽是主子,但李妈妈捏着她的身契,从前为了活命她也只能唯李妈妈是从。可如今秦怀溪明显要和李妈妈斗法,她这样的小鱼小虾说不好是个什么下场。
“我是伯府的老人,大爷特意调我来这儿统管,说句不值当的话,便是这枕云小居换了主儿……白芷,你该明白哪条才是明路。”
白芷苦笑,她哪里有路可走,难道帮着李妈妈对付秦姑娘就有好果子吃吗?李妈妈有老人的情分保身,她们这些随手买来的丫头有谁在意?秦姑娘对着大爷撒撒娇,卖了她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她怎么能不忧惧?
“你倒是来的早,山药,搬个凳子给你白芷姐姐。”
秦怀溪身量纤纤,坐在罗汉床上随口一句,白芷无端放松了不少,偷偷看秦怀溪的神情。
“不敢当姑娘称赞,奴婢从前许多不是,多亏姑娘大度。”
秦怀溪笑眯眯地,也不接话,拿起一幅花样子看,“你的手艺是不错,难怪李妈妈这样看重。”
白芷扑通就跪下了,红着眼磕头,“奴婢的身契都在李妈妈手里,奴婢不敢不听话,求姑娘大恩大德…”
话音未落,眼泪已经砸在了地上。
秦怀溪毕竟是个长在春风里的新时代青年,无缘无故的并不以别人跪她为乐,“起来说话。”
白芷低着头慢慢起身,小声道谢。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点了你,却把青黛留下?”
白芷摇摇头,不敢直视秦怀溪,却听见那美丽的女子说,“那天你阵仗颇大,但掐的很轻,我信你有一份善念。”
一缕清风吹过,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
“大哥,这是哪儿去?”四少爷望景深隔着月洞门招呼。
望浮玉转身,“今日没去学堂?”
望景深笑了笑,“先生告了假,大哥还没说去哪儿呢,不如带弟弟见识见识?”
“观鹤楼,想去就跟着。”
说完望浮玉径直向外走去,望景深在后面半真半假地嘀咕“大哥也等等我”,一副乖顺幼弟的模样。
门口候着的冯青看见主子后头的望景深,马上去瞧望浮玉的神色,主仆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冯青就知道今儿怕是要改地。
长宁伯府的马车很宽大,坐两个男子绰绰有余,但望景深还是亲亲热热地挨着望浮玉,说些学堂里的趣事儿,末了总要来一句羡慕二哥望景堂可以在国子监读书,言语之中大有点委屈之意。
望浮玉看这四弟心中笑了一下,这点小心思他八岁就不再用了,怎么,难道对着他抱怨几句,就能指望他去找二叔望重山说情吗?
随便应付几句,望浮玉拿出马车内壁里放着的书来看,望景深只好住了嘴。
望景深看望浮玉宽袍大袖坐在那里,眉如远山俊美昳丽,心中止不住地升起酸意。
有这样一副好皮囊,不止老夫人护他如珠如宝,还娶了夏敏若那样家世得力的妻子——户部尚书嫡长女,岳父在朝堂风生水起,将来的助力可想而知。
不像他,有再多抱负也只能窝在权贵集资筹办的普通学堂,来往的不是庶子就是纨绔,能有什么用?
不过望景深想到他那大嫂的做派,又放下了这份羡妒,他这大哥的命啊,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妻子强势就不说了,大伯和大伯母双双蹬腿,伯爵府就落在了他们二房手里,望浮玉原本板上钉钉的世子位现在可就说不准喽!
胡思乱想间,马车停在了观鹤楼前,望景深抬头,只看见碧瓦飞甍牌匾高挂,檐角雕了数只作势欲飞的白鹤,简直如活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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