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郎

“大公子来了,楼上雅间已然候着。”观鹤楼掌柜是个清瘦的中年人,笑容客气而不谄媚,亲自迎望浮玉二人上楼。
“浮玉!你不是说不来吗?快进来!”临安伯的独子方寄云一见望浮玉眼前一亮,那高兴劲儿溢于言表。
望浮玉也微现笑意,“顺路看看,叫了那么多回总得给你个面子。”
方寄云清了清嗓子,“好兄弟,知道你不喜欢那些花样,今儿个必不让你烦恼。”
望景深脸都要笑僵了也没等着望浮玉给他引荐,脸色阴沉一瞬又恢复温文尔雅,落在两人后头。
方寄云压低了声音,“那谁啊?”
望浮玉随口答道,“二叔家的,不必在意。”
“行,笑得我瘆得慌,咱什么人没见过,心思都在面上啊…”方寄云有些唏嘘,想到望浮玉的尴尬处境,对望景深更是横竖看不顺眼。
一屋子人原本沉浸在轻歌曼舞之中,见着望浮玉进来都变了脸色,咳成猪肝色的,赶紧拢起松散衣襟的,忙不迭推开身边乐妓的比比皆是。
他像一阵薄凉的雾气,格格不入却又触感分明,浸得人不知所措。
其中一人望向方寄云,眼中满是询问与不解,“方兄,你没说望大公子也来啊?”
方寄云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怎么,浮玉不能来?”语气中暗含威胁,目光射向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他方寄云的兄弟哪里去不得?
“哪敢啊,这不是咱哥几个玩的俗,怕唐突了大公子嘛!”那人赶紧解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讨好和无奈。
“就是就是,方兄可是误会我等了……”其他人纷纷附和,生怕因此而得罪了方寄云。
望浮玉看得好笑,他从前少年意气,读圣贤书奉圣人言,向往的是高人雅士流水知音,见不得这些污糟模样,那时他是长宁伯府唯一的少主,所到之处人人奉承讨好,现在看来真是恍如隔世啊。
观鹤楼犹在,变得只是他的心情。
望浮玉端起右手边一盏酒仰头咽下,手腕一翻半滴也不剩。
“我还有事,诸位慢用,账记到我名下。”说完径直转身,拍了拍方寄云的胳膊,走的干脆利落。
方寄云拦之不及,心底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对着留下的望景深:“四公子,可要与我们同乐?”
望景深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有了计较,刻意露出一个天真到愚蠢的微笑,“好啊。”
方寄云动了动袖中的手指,压下心底翻腾的恶念,不行,浮玉留人在这里就是要他看顾,作弄太过他会生气。
真遗憾那,方寄云意兴阑珊地随手一指,自有人拉着望景深入座。
觥筹交错间,方寄云想起少时的望浮玉,如果一切还如从前,今日走的只会是这些泥猪瓦狗一般的东西。
世态炎凉,浮玉不愿他为难。
方寄云借着酒意浇灌他心中的名利场。
观鹤楼下,冯青见望浮玉下来,躬身接住他随手抛过来的酒杯收在怀中,“公子,可要吩咐府里来接四少爷?”
“派个人报信,你跟我走。”
“是。”
望浮玉却顿住了脚步,看向冯青放着他喝过酒杯的胸口,“如今用不着这样小心”
冯青难得腼腆地笑笑,“习惯了。”
“年少旧事,你也该忘了。”
冯青默然,那时只要不在伯府内,宴席集会过后,总有人偷偷拿走公子用过的杯盏和留下的笔墨,那等轻浮浪荡子弟和意图攀附伯府的势利人一听“望氏玉郎”的名头,往往都愿意给个好价钱买下来。
望浮玉毕竟是个大男人不是闺阁女子,认真计较就有些小题大做,再说揪出来的“凶手”不外乎跑堂小厮,次数多了他也厌烦。
冯青日日跟着,不愿意让公子被恶心,只能多留些心眼收拾起来。
马车的帘子放下去,隐去望浮玉的身形,冯青不必看也知道,自家公子定是斜倚车厢看天光,心思浮沉全是琐事。
名满京城美如冠玉的少年郎,随着先伯爷和夫人的逝去,也一日日沉寂了下来。
望重山接过兄长的爵位后,伯府别的下人也都改了称呼叫望浮玉大爷。只有冯青,依旧称公子,仿佛他不改,长宁伯府就永远只有这一位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公子,既用不着序齿,何来的“大爷”?
反正他冯青永远只有一位主子。
其实说让冯青忘记,望浮玉怎么自己也下意识把酒杯带了出来呢?习惯不是一个容易改变的东西。
“驾!”他扯了扯缰绳,马儿甩开腿,踢踢踏踏往三十六陂去。
……
枕云小居内,秦怀溪坐在南窗下,面前摆着一盘炒豆芽一碟玉兰片,旁边那碗白米饭也不甘示弱,极力昭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秦怀溪几乎要气笑了,当年她穷到一天三个馒头就白水,都还能买瓶辣椒酱,偶尔配根淀粉肠打牙祭呢。
也许是青春期抽条时候,饿的胃里冒酸水的记忆太深刻,秦怀溪什么都能将就,就是吃饭真的没法凑合,哪怕大学毕业后为了尽快还债做了自媒体,对上镜好看要求也有一些,她也没有委屈过自己的肚子。
山药咬着唇,“王婆昏了头了,这样的饭菜也敢端给姑娘!”
秦怀溪拿起筷子,“没有人指使,厨房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冤有头债有主。”
“纯儿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李妈妈真敢这么欺负人!”
看山药气的很,秦怀溪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李妈妈想做这儿真正的主人,可不得想法子整治降服我?也是正常。”
刚穿越过来那天,李妈妈就找借口要饿她,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到底是什么执念,非在饭食上和她较劲?
“我去把李妈妈叫过来!”
见主子点了头,小姑娘立刻气呼呼地出了门,刚巧撞上带着青黛正欲进来的李妈妈。
没等山药发难,青黛抢先开口:“山药这脸色可不好看,怎么,犯错被姑娘训斥了?不是我说,做下人的可不能像你这么没规矩!”
“青黛姐姐可别胡说,谁不知道姑娘最是体恤我们的,倒是李妈妈,姑娘让我问问今天的饭菜是怎么回事?!”山药个头不大嗓门却不小,这一开口,院子里打扫的两个小丫头就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
李妈妈连正眼都没瞧山药,阴恻恻地扫了一眼院里,丫头们忙低下头做事不敢再乱看。
山药白着脸,耳边传来青黛饱含讥讽的一声嗤笑。
没管青黛山药两人的眉眼官司,李妈妈径直进了暖阁,见到秦怀溪时,脸上却已经带了笑,只是那笑意浅浅浮着,假的刺人眼睛。
“姑娘吃饭呢,今儿的菜是素淡了些,且别动气,先听听老奴的意思。”
“咱们大爷呀喜欢身量纤细的女子,您瘦上几分就是我们看了也爱,何况大爷呢,您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秦怀溪平心静气夹起一筷子半点油水不沾的玉兰片,“这么说妈妈都是为了我好?”
“哎呦,您总算是明白老奴的苦心了…”李妈妈嘴里说着,眼中却带上几丝警惕,站的也离秦怀溪远的很,生怕这位主又像上次一样说动手就动手。
“啪”一声清响,秦怀溪把碗搁在桌上,放下了筷子。
李妈妈话音一顿,心中一拎,防备心已经到了顶端,谁不怕说发疯就发疯的呢?
“您这么为我着想,我也得投桃报李,我看妈妈身形有些丰满,想必是为了大爷和我操劳,饮食又太过丰盛的缘故。人上了年纪一旦太肥胖,病症也就找上门了。”
“不如陪我一块儿吃些清淡的?养好了身体才能长长久久地为大爷效力呢。”
李妈妈干笑了两声,“老奴身体还算硬朗,这把年级也不是爱美的时候,姑娘好意心领……”
秦怀溪仿佛看不见李妈妈难看的脸色,“妈妈这话就不对了,您可是咱们这小院的重要人物,就是有一丝不舒坦都是大事,既然知道好意,妈妈又何必推辞呢?”
李妈妈僵在那里骑虎难下,心中暗骂秦怀溪好一只嘴皮子利索的狐狸精,难道真要她一把年纪还去吃三等丫头的饭菜?那她这么多年熬过来为的是什么?
山药暗笑,机灵地附和:“我这就去和王婆说,往后妈妈的饭食送来姑娘这儿一块吃。”
李妈妈对着青黛使了个眼色,她对上秦怀溪冷冷的眼睛咽了咽口水,竟有些不敢直视,硬着头皮开口:“姑娘好意,咱们下人却不敢没了规矩,一桌吃不合适,还是我服侍妈妈在她屋子里吃吧……”
秦怀溪缓缓下了罗汉床,看都没看青黛,只站在李妈妈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道:“这里外都靠妈妈一人操持,我算什么人物,只有我不配的,没有妈妈受不住的道理。”
李妈妈被挤兑的几乎站不住脚,“这…老奴实在是不敢,这可折煞我了…”
秦怀溪话锋一转,语气冷冷:“怎么,这饭菜我吃得妈妈却吃不得?既然知道好意,只管接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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