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早接到消息有个新的大丫头来，心里正生闷气呢。
原本提拔个山药也没什么，毕竟年岁不大办事不妥当，她一点儿都不着急，且让秦怀溪高兴一段日子。
回头随便找个错处，打发山药一个买来的没资历的丫头不是什么大事，便是不打发也不碍着什么，不是还有一个大丫头的位置空着吗？
虽然青黛不中用了，但是白芷那丫头借着教女工，日日在秦怀溪面前晃悠呢，她再使个手段，让白芷回到秦怀溪身边顶那个缺儿顺理成章。
可现在望浮玉贬了青黛还不够，竟直接派来一个大丫头，占了剩下的位置，这是啪啪打她的老脸呢，连带着把她的谋划彻底打乱了。
李妈妈这会儿抬头一见，居然是魏紫！心中先咯噔了一下，这可是老夫人院子里长大的丫头。虽然后来挪出去了，只管看守花木什么的，但谁不知道魏紫和望浮玉院里的第一得意人胭脂十分交好，亲姐妹一般。
李妈妈把那要使下马威的劲儿先松了一半，挤出一个和蔼的笑来，“竟然是魏紫姑娘，这可真是缘分了。”
魏紫很客气，“正是呢，大爷派我来照顾姑娘，往后不周到的地方提前给妈妈赔不是。”
“哎呦这是说的哪里话，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和我说，你来了我也有个伴儿，无事多来找我说说话儿，老婆子我就高兴的不得了了。”
两人俱都笑容满面，李妈妈拿了钥匙开库房，魏紫顺顺利利地领了不少东西回去，山药满意的目光十分明显，魏紫暗笑，这丫头对秦怀溪倒是忠心。
都收拾好了，她也正式上岗。魏紫站在门口接过小丫头端来的饭菜，就听见山药在内室，叽叽喳喳地向秦怀溪描述她的“厉害”之处。
秦怀溪带笑的声音响起，哄孩子一般“那你也得努力呀，咱们山药后劲儿足着呢。”
魏紫抿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神情竟与胭脂出奇地相似，看来她这份新活计，还有点意思。
……
一夜雨水霖霖，晨起的空气都带着泥土和草叶的清新。
两个小丫头一边洗衣服，一边小声地说些闲话。
“山药真是好运，但凡晚一点儿，等到魏紫姐姐来了，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谁说不是呢，一切都是命，属她命好，都搬进内院住了。”
纯儿想了想慢慢地开口：“可她走了刚好，现在我们两人一间屋，也不差什么吧？”
乐儿哽住了，好像是这个理儿？毕竟山药不住单间儿，还要和魏紫合住呢。
“……那，那她用的摆设物件也比我们好！”
纯儿反驳地心不在焉，“人家是大丫头嘛，多少得有点儿区别，我原先在牙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你到底是站哪边儿的？！”乐儿气急败坏地把带水的衣裳砸进盆里。
“轻点儿！最近发下来的衣裳是一件不如一件扎实，别弄坏了。”说到最后，纯儿声音越来越低。
见乐儿还是不高兴，纯儿好脾气地笑笑，“我当然是站咱们这边儿的，刚刚也是想着衣裳的事情走了神……最近可是越来越不像样，不知道王婆她们是不是也这样？”
乐儿缩了缩脖子，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不一样也没法子，咱们不过是买来的小丫头，一抓一大把，有谁在意呢？！”
纯儿也不说话了。
门房看家护院伺候出门，王婆管着厨房，山药现在也有了好出路，只有她们是无根的草芥，便是想靠上去也没人要，自生自灭偷着活吧。
她仔细瞧了瞧乐儿的神色，想到山药的拉拢和叮嘱，悄悄压低声音，“你敢不敢赌一把？”
……
秦怀溪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从那天望浮玉走后，她哪儿也没去，日常活动绝不越过这几间正房的范围。
任谁在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都要谨慎点儿吧？
一开始她也是这样想的，她像蜗牛缩进自己的壳一样，在望浮玉“允许”她活动的范围里生活，因为醒来时就在这几间屋子里，她甚至连花园都没去过。
她害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然后把自己的死亡倒计时变成立即执行。
但是魏紫来了，一个身份足够和李妈妈抗衡的，不一般的丫头。
秦怀溪很喜欢活着的感觉，活着是什么呢？是她放学后背着沉重的书包去奶茶店兼职，推开门一刹那甜蜜的芬芳，是她将红通通的现金存进银行卡的欣喜，那是她可以继续上学的希望。
明明望浮玉看上去美好又平静，但是她忘不掉他那森寒的眼睛，像洞悉了她全部的秘密，却轻描淡写地问她是怎么回事？
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要把她送来这里？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她终于还完了所有的贷款，奶奶的医药费，葬礼和一个小小坟头的花费。她和奶奶不是清水村的人，所以没有地，为了安葬奶奶，她花了不小一笔钱“借用”人家的地皮，才能让奶娘入土为安。
要不是奶奶行医多年，多少攒了点香火情，谁愿意让自家的地葬别家的人。
她还攒了一些钱，一点都不多，只足够她在老家那个四五线小城市付一个二三十平小房子的首付。
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
或许她应该感激？毕竟说不定她现代的尸体都火化了，用的还是她辛苦攒下的血汗钱。
也有可能是这里的秦怀溪代替她在现代挣扎，享受阳光也感受苦痛。
秦怀溪冷冷地盯着镜子，如果目光可以形成文字，那她的眼睛里一定全是不堪入目的脏话。
谁让她想活着呢，还想好好活着，像不愿意被踩进泥水的奋力自救的蚂蚁。
那么来吧，记住过去，但向前看。
……
很快，秦怀溪打起精神开始行动。
“姑娘这能行吗？”山药有些忧心忡忡，却不敢让自己的担忧影响到秦怀溪的决策。
“原本是不行的，不过魏紫来了，咱们至少赢了一半。”
说这话的时候，秦怀溪正把最后一颗碎冰裹挟的葡萄放进嘴里嚼嚼嚼。
山药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起抢下剩下的碎冰，“姑娘！您不能多吃这个！下个月来小日子该疼了！”
“这可是七月，没有西瓜总得来点冰冰凉凉的水果捞吧。”秦怀溪不在意地吞下去，感受那点奢侈的凉意。
冰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达官贵人的日用品，对她一个外室来说却是板上钉钉的奢侈享受，这还是王婆为了上次的饭菜赔罪，想办法搞来的两小碗。
趁着清晨暑气没上来，用冰凉的井水镇着送来的，另一碗不用说，必定是进了李妈妈的屋子。
这些老成的下人，滑头得很，一个都不会得罪的。
所以说还是像她一样年轻又单纯的，热血沸腾的才好引导啊。
魏紫恰好来换山药的班，昨儿晚上就商量好了，山药午后要去外头买点启蒙的书来，秦怀溪知道她识字之后，想跟着她学认字。
对此魏紫可以猜到，应该是想和大爷更有话聊，毕竟大爷来了吟一句诗，秦怀溪接不上也听不懂，可就有点儿不美。不过望浮玉不爱吟诗，魏紫在心里补上一句。
门房今日是老于值班，他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门房老范不同，很好糊弄，给他点油水，他就能等在茶摊子边上什么也不问。
成功用这套摆脱了老于，山药循着地址寻了过去，抬头一个木牌匾——祝家成衣铺，后边是个小小的针线图案。就是这儿了，山药冷笑，她们领到的“好”衣裳可全是这儿做的。这标记还是白芷趁着青黛跪病了，从李妈妈那儿看来的。
进了门一个伙计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瞌睡，见了山药倒也热情。
“姑娘这是要买些什么？
“我们家姑娘后日生辰，家里做的样式姑娘都不满意，来看看你们店里有没有好的。”
伙计一听笑的更加灿烂，这话一听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儿，“那您可就来对了，这附近谁不知道我们祝家成衣的衣裳好看又精巧。”
山药也不多说，“那就都拿出来瞧瞧。”
“您看这件怎么样，蜀锦为底，领口镶了金丝银线，翠梗新荷的纹样，一般的铺子可拿不出这样儿的。”
“蜀锦是好，这价格也不便宜啊，还有别的吗？”
伙计把期待放低了些，看来不是什么高门贵女了，也是，那样的贵人都是叫裁缝提前去府上度体裁衣，哪里会派下人直接来店里寻摸呢。
“那您要不上二楼转转？适合年轻小姐的衣服都在上面呢。”
山药点了点头，两人转了几圈，不是花纹太普通就是样式不出彩，总之没有一件满意的，伙计废了半天功夫口干舌燥的，又想做成这笔生意，眼珠子一转，让山药稍等，去后头库房拿了一件出来。
山药本也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就是盯准了祝家成衣铺来的，等会儿也无所谓。
没成想伙计刚把衣裳抖落开来，山药就眼前一亮，这件天水碧的绸缎衣裳，颜色染的匀净轻薄，收腰极显身段，领口一朵含而未露的山茶更是点睛之笔，确实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