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夏敏若穿着家常薄衫在亭中乘凉,四周静悄悄的,蝉鸣也少闻,微风过处帷幔摇曳,隐约露出她窈窕的身段。
她慢慢摇着团扇,恍惚中似睡非睡,竟见了她魂牵梦绕多年的身影。
“景郎……你好狠的心,这么久都不来见我……”夏敏若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袖,像溺水的人囚住一截浮木,贪婪又绝望。
那人似乎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
夏敏若满足地喟叹一声,在梦中人的怀中轻蹭,哪里还有往日的明艳冷淡,只叫人觉得无处不可怜。
那人似乎是为她悲伤又柔弱的神情触动,竟俯下身轻轻拢住她瘦削的肩膀,给了个一触即分的拥抱。
夏敏若捕捉到一丝沉香的厚重,眉间若蹙,她怎么记得景明生前常用梅香,独爱那份凌冽轻盈,沉香这样馥郁华贵的香气向来不为他所喜。
半梦半醒间,她挣扎着睁开眼,面前空无一人。
“夫人,您怎么睡着了?”冬雪轻轻放下手中的冰鉴,又为夏敏若盖上一张薄薄的绸被。
夏敏若神情不变,右手却捏紧了被角,“刚才有人来吗?”
冬雪背对着夏敏若,并没察觉不对劲,“没人来呀,只有四爷来寻大爷,听说大爷不在家也就回去了。”
“你确定?”
夏敏若脸色不好,夫人对这伯府的其他人何曾在意过,冬雪直觉有些不对劲,点头之后也不敢追问。
夏敏若四个陪嫁大丫鬟,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了,做下人的,太蠢不行,话太多更不行。
望景深匆匆出了浮云院,闭上眼还是夏敏若那凄婉柔弱的神情,这是把他当成了谁?
“景郎,景郎……”
他们兄弟连同死了的那个,可是有三个名中带景字的,莫非是外头的人?
可笑他这大哥,谁都可能就是没他的份儿,娶个妻子心心念念都是别的男人,望景深摇摇头,脸上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等他走远了,桂花树下才闪出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往三少爷望景堂的院子去了。
“你说的都属实?”望景堂双眼亮的惊人,那份狂热将他原本的阴鷙都掩盖住几分。
“小的不敢胡说,四爷定是和浮云院里的女人有私情,脸上的笑荡漾着呢!都是男人,哪能看不出来!”
“下去吧,继续盯紧,务必把是谁确定了,我重重有赏!”
“多谢三爷!小的一定尽心!”那下人谄媚的笑几乎刻进脸上的褶子,拿着荷包忙不迭地退出去了。
望景堂只觉得可笑,他这四弟看着柔顺良善,原来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一边大哥长大哥短缠着望浮玉,一边去觊觎望浮玉的后院,这下看两人还怎么结盟,哪个男人能忍受带上好弟弟织的绿帽子?
妙,真是妙极了。
“拿酒来!”
今天真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让他好好想想,这可不是一般的消息,得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
王婆连同老于跪在花厅内,竹筒倒豆子一样交待的干干净净。
秦怀溪并不如何生气,早有预料的事情,只是这赏花弄月的地方,现在都快成了她找人麻烦的专场了。
这些账本,除了库房的暂时无人敢动,其他的果然是欺上瞒下水分足的很,别的不说,单单是每日众人都要吃的米面,报价就虚高了一倍不止,就望浮玉留下的那些银钱,到现在虽还没挥霍完,也没剩下多少了。
难怪李妈妈虽然看不惯她,却只想走“弱主强仆”的路子,并没打算让她“失宠”好独揽望浮玉的信任,甚至急着让她讨好望浮玉。要是她没了宠爱,望浮玉不再来枕云小居,按这个贪法,这些钱能不能撑过半年都难说。
她这个名义上的主子不受宠了没了下场,下人们也就一哄而散,李妈妈虽然定有去处,可上哪里去找这样方便敛财的地方呢?傻子都知道好处还是现抓在手里的好。
虽然赃款大头都进了李妈妈的腰包,但厨房门房这些人拿的也一点都不少。可怜只有她,穷的只有二十两的私房钱,还是原主让山药偷着转卖不起眼的首饰攒的。
这也是和山药的另一桩缘分了。
“魏紫,这两个人你看要怎么处置?”
收拾李妈妈秦怀溪义不容辞,这两个属于都是有专业技能在身上的,不惩罚有点轻轻放过,失了威严,难免叫他们生出轻慢的心思,可要是罚的太重,门房还好说,有个老范顶着,可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可信手艺又好的厨娘呢?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只想试探并不想惹恼望浮玉,管家的位置是一定得留给魏紫的,听听她的想法,也能知道是个什么处事风格。
魏紫目光扫过王婆和老于,这个小院不适合再进更多生人了,王婆是自己人得保,况且关于李妈妈的事早就和她们禀告过了。
而其他下人看着毫无关联,只是被李妈妈随手买下,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她们都再清楚不过。
这些下人包括李妈妈和秦怀溪在内,全都是无牵无挂无亲无靠之人。
将来必要的时候,消失了也无亲人追究,神不知鬼不觉。
“姑娘,李妈妈是首恶,他们作为从犯也确实有错,不罚不足以震慑。”
王婆和老于止不住地磕头,“姑娘开恩,我们知错了,往后再不敢犯,姑娘饶命……”
魏紫冷冷横了两人一眼,“闭嘴!姑娘仁善,要是没有宽恕你们的心思,何必问我?”
两人一愣,看向秦怀溪,等着命运的宣判。
魏紫垂眸敛目,恭敬地对着秦怀溪,“念在他们平日做活还算勤勉,将吞进去的银子都吐出来,再罚半年月例如何?”
“你们可服气?”秦怀溪不答反问。
“服气服气!多谢姑娘和魏紫姑娘,我们一定好好干活,报答姑娘!”
魏紫默默退到秦怀溪身边,不再多话,更不揽功,甚至把施恩都留给了秦怀溪,做的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个进退得宜的聪明人,秦怀溪端详着魏紫清秀的轮廓,果然不好对付啊。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山药跑的脸红扑扑的,“姑娘,大爷来了!”
秦怀溪顾不得这些人,站起身一路小跑去迎,走到垂花门的时候,正好和望浮玉撞了个满怀。
“站好。”覆在她肩侧的掌心传来热意和力量,透过夏衫薄薄地印在她的肌肤上,只是这点热意很快被那双冷利的眸子渐渐挥散了。
“大爷终于来了,这几天我可是坐立不安的。”
秦怀溪的眼睛其实很圆,只有眼尾随着她抬眸勾出几分妩媚,清亮的瞳仁比春水更绵软,这么一看格外的无辜,衬的她嘴里胡编乱造的“坐立不安”都有那么些可信度了。
望浮玉对着这双很可人心意的眼睛,眼中的冷淡隐去,语气随意:“是吗,你再不安些我就要自己走到花园了。”
好毒的一张嘴!她不就是没有提前迎接吗?那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她每天劳心劳力的也很繁忙啊。
一群人跟在后面,看着两人拌嘴,冯青和魏紫对视一眼,挑了挑眉,魏紫垂下眼没说话,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冯青和她不算熟悉,也没察觉她那一瞬加晦暗下去的眼神。
进了内院,秦怀溪殷勤地把望浮玉引到花厅,王婆和老于还在那儿跪着呢。
“白芷上茶,再拿些点心。”
望浮玉淡淡一瞥,心中猜到秦怀溪那心腹小丫头定是在看守李妈妈,换别的人估计秦怀溪也不放心。
事情早就一清二楚呈在他案上,他来就是想听听秦怀溪打算怎么唱这下半场戏。
“说说,这些天都干什么了。”望浮玉对跪着的两个人视而不见,指尖缓缓描摹杯盏的边缘,茶烟飘渺衬得手指修长白皙,他却只看那盏中浮沉的绿叶,不辨喜怒。
秦怀溪心口发麻,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让人心神摇曳,真正的美人计原来根本不用他做什么,他只要坐在那里,你就已经觉得自己被勾的迷迷糊糊晕头转向。
望浮玉手一顿,转头看向那专注视线的来源。
秦怀溪只允许自己沉迷一秒,望浮玉看过来的瞬间立马挂上招牌营业笑容,“也没做什么,就是抓了几只肥老鼠,大爷留的粮仓都快被搬空了。”
“您瞧瞧,这是魏紫千辛万苦讨来的成衣铺东家写的信。”
望浮玉接过那张“来之不易”的口供,一目十行扫过,按在桌上。
怎么个意思?这响锤还不够是不是?王婆他们今早才来自首,这消息应该还没来得及传给望浮玉吧?
秦怀溪打定了主意煽风点火,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干活,笑眯眯地抬手,“魏紫接着说吧。”
魏紫眼观鼻鼻观心,不带情绪的温柔声线响起:“李妈妈一直和祝家成衣铺的伙计勾连,以次充好平分货款。今日一早厨房王婆和门房老于,也主动交待李妈妈一直逼迫他们两人报假账,两个月功夫贪了快二百两银子,人证物证俱在。”
看望浮玉开始周身散发凉气,秦怀溪矫揉造作地嘀咕,“哎,我连三十两银子都没有呢,满院里居然属我最穷,没面儿啊……”
“都出去。”
秦怀溪识趣地住了嘴,“我也出去?”
望浮玉冷笑一声,“你走了谁来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