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祖母请安!”
望锦兰的声音突兀地想起,老夫人安氏正偎着罗汉床打盹,一下子被这声音惊醒,就看见一篮鲜嫩可爱的花草杵在她眼前,柳枝编的篮子轻移,右侧露出望锦兰不比娇艳芍药逊色的脸庞。
“你个机灵鬼儿,快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安老夫人拉过望锦兰的手坐在她身边,神情慈爱。
望锦兰是长宁伯府嫡系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儿,自然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就是望浮玉的父母,先长宁伯夫妇也时常把年幼的望锦兰接进府里,对外宣称都是伯府唯一的小姐。
她不曾经历风雨,入目皆是善意和宠爱,也养成了天真娇纵的性子。
“祖母看这花儿好不好看?”她眨巴着眼睛,献宝一样展示着手中精致小巧的花篮。
“好,我们兰姐儿摘的花自然是好。”安老夫人笑眯眯地端详。
望锦兰也笑,“还有这篮子呢,没想到三哥院里的丫头这样手巧,祖母可还喜欢?让她天天给您送花篮好不好?”
安老夫人的笑容淡了几分,却不想拂了孙女的一片孝心,“都好,我年纪大了,平日里也不簪花了。”
望锦兰听不出老夫人的推辞,只觉得安老夫人是感慨年华逝去,连忙晃起祖母的手臂,“祖母哪里年纪大了,还能和我们一块打马球呢!簪花怎么就不行了!”
老夫人被她晃悠的顾不上那点不虞,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祖母明儿还去看我们兰姐儿大杀四方。”
丫头们也都陪着笑起来,柳儿上前,从花篮里取出两朵芍药,“小姐真是有心,剩下的熏熏屋子做胭脂花露都是好的。”
望锦兰并不接话,她不太喜欢这个柳儿,碍于是祖母跟前的心腹大丫头,给她两分面子而已。
柳儿不以为意,她知道望锦兰眼高于顶,但是话还是得说,“就是老夫人前不久还说,花儿折回来也鲜妍不了多久,不如长在园里自由自在的,趁着天气好,要不小姐陪着老夫人去外头走走?”
望锦兰不是傻子,知道柳儿这意思是不必让三哥的丫头每天送花过来,拿老夫人的话搪塞她,脸色沉下来。
好个恃宠生娇的丫头!她尚且不敢做祖母的主,一个丫头也敢说三道四,祖母用习惯了的一条狗而已,竟然在她面前拿大。
“柳儿姑娘每日辛苦,事事都要上心,我们正经的孙儿孙女竟比不上你一个手指头,难怪满府丫头都不及你。”
望锦兰娇美的脸上挂着笑容,“只是再好也是要嫁人的,还是早点培养几个得力的,将来你出去了,祖母也不至于无人可用,你这样贴心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柳儿被挤兑的站不住脚,赶紧低头回话,“奴婢草芥一样的人,哪里当的起小姐夸赞,银杏她们几个都挺不错,老夫人平日里也多有赞许。”
望锦兰尤不解气,她三哥的丫头怎么就进不得老夫人的院子了?柳儿这样上赶着推三阻四,莫不是怕旁的丫头得了祖母青眼威胁她的地位?
望锦兰可是知道柳儿的手段,这几年,不知不觉就让老夫人夸的丫头犯了错没了前程。她这一批进来的大丫头,也只独她一人留到现在,新进的更是没一个出头的,到现在还是早早拜了她山头的银杏几个能得几分脸面。
依她说,这寿安院都快姓柳了,真是岂有此理!
安老太太见孙女和心腹大丫头打机锋,八风不动的一张脸看不出偏向。见望锦兰有些收不住气的意思,拍了拍孙女的手。
“也就是你来能让我多笑几声,什么人也比不上我的兰姐儿。”
望锦兰撅着嘴偃旗息鼓,“祖母就会哄我。”到底还是住了嘴,心里却是越发把柳儿记恨上了。
柳儿心中叹气,她何尝不知道这话一开口必然要得罪望锦兰,只是三爷太不讲究,借着亲妹妹的手往老夫人院里插钉子,老夫人已然心中不快,她这个心腹丫头不帮着排忧解难拦下来,回头老夫人该觉得她不省事了。
再风光的丫头也只是下人而已,哪里又真的有什么脸面?事儿办不好,揣测主子的心意出了差错,一回两回的就被踩下去了。
满府四五百下人,想出头的多着呢。
何况……柳儿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不能坐视三爷势大,大爷已经够难的了……
出了寿安院,望锦兰侧身,居高临下看着躬身送她的柳儿,压低了声音:“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有下次,别落在我手里。”
柳儿看着望锦兰被丫头们簇拥着离去,手指难看地捏紧了袖口,再抬起头已经看不出方才的神情。
她漠然扫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下人,“嘴都闭紧了,不该说的话别让老夫人烦心。”
“是,柳儿姐姐。”
望锦兰出了寿安院,正遇上来请安的望浮玉,她对这个堂兄的感情很复杂,原先她有些怕他,那时他是天之骄子,是长宁伯府唯一的继承人。
如今她可怜他又有些忌惮他。要是望浮玉赢了,她的父母尚可,亲兄长必然失去今日的地位和富贵。
“大哥。”
望浮玉扶起望锦兰,“一家人,行什么礼。”
望锦兰的心像被刺了一下,那些不太光明的想法瞬间被愧疚压服,伯父伯母在世时对她那样好,她怎么能这样盼着大哥输呢?
“正好祖母聊天走了困,大哥快去吧。”
望浮玉看着望锦兰清澈的眼神,眸色平静,好似刚刚冰没听见她威胁柳儿的话一样。
最后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回去歇着,日头上来了。”
望锦兰咬唇,神色纠结,“大哥,你会和三哥争吗?”
望浮玉背着身,无人能看清他的神情,“有些事情不是与世无争就能了结的,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也不要管这些事。”
望锦兰有些尴尬羞恼,三哥四哥从来都不会这样和她说话,大哥真是不识好人心!
她跺跺脚,扭头就走。
望浮玉摇头,傻东西,掺合进爵位之争有什么好处?谁赢了她都是伯府唯一的大小姐,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做法。
这府里到处都是眼线,说句真心话也难,没空再多想望锦兰,看在幼时的情谊提醒一句,算是他发善心了。
他还有约,望浮玉冷笑一声,出了寿安院。
“听说你最近常在外头住?”
望浮玉斟茶的动作丝毫不改,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舅舅从哪儿听来的?”说完把一杯茶推到顾松仁面前。
顾松仁笑笑,一派看心爱小辈的慈和模样,“别生气,舅舅也是担心你年纪小,行差踏错被人骗了。”
望浮玉语气亲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已是加冠的年纪,做父亲都够了,也只有舅舅还拿我当孩子看。”
顾松仁看向窗外,这是一间临水的小楼,江景分明,风送凉意,“你是姐姐和姐夫唯一的孩子,不多看顾几分,怎么对得起他们对我的帮扶照顾。”
“咱们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望浮玉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快的捕捉不住,“舅母和表弟听到这话,舅舅该如何解释?可别说是我传的。”
顾松仁惆怅怀念的语气险些噎住,也换了副神情,“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最近府里怎么样?”
“不许我科举,不让我入仕,也不放我离开。”
望浮玉说的轻巧,三句话道尽这些年的隐忍。
哪怕是顾松仁,内心其实并没多少真情实意,也有些不忍了,天之骄子沦落到苟活保命,不容易。
“你还年轻,往后还有机会。”顾松仁象征性安慰了两句。
“机会在哪儿,还请舅舅为我解惑。”
顾松仁沉思,看来得真的出点力了,送点东西都是小打小闹,那个叫胭脂的丫头也是姐姐早就选好调教好的人,出了事儿没来得及进府,和他其实关系不大。
这个外甥也不像小时候好糊弄,勾勾手就亲近了他。
也罢,全当出份赌资,将来望浮玉真得了爵位,整个顾家就能再创当年的辉煌。
“卫震西卫将军你知道吧?”顾松仁眯缝着眼睛,流露出一丝商人的见猎心喜。
望浮玉的手指微动,“战功赫赫,凭一己之力北拒蛮夷十数年。舅舅这么说,是有卫大将军的门路?”
顾松仁带了点得意,“咱们顾家的生意南来北往的,消息自然比旁人快些,这位卫将军啊,要还朝了。”
“他在外多年,对京都局势掌握不深,你要是能入了他的眼,可比娶十个户部尚书的女儿管用。”
顾松仁话说的粗鄙,意思却不错,卫震西身后站着的是大周整个武将集团,这样的力量谁也不敢小觑。
顾松仁是想让他赶在京都有心人的前头,给卫震西卖个好,为他出谋划策分析局势,投入他的门下挣个出身。
望浮玉举起茶盏,瞧着有些黯然:“多谢舅舅,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道那样的大人物能不能看得上我。”
顾松仁咂了咂嘴,这茶再好也是白水,不如酒给劲儿,都能淡出鸟了。
“放心吧,你那望氏玉郎的名头,足够换来一张入门帖,再说说这些年的不容易,总能落着三瓜两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