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正婉还在发愣,手里无聊的圣贤书已经被谢自然抽走,把她拽出门了。
“哎,小谢你慢点!你要带我去哪里?”
外面已是黄昏。
溪山掩映斜阳里,远山隐隐隔平林。几家村落,暮山无数,十里平芜。
傍晚,正好与黎明相对,也是妖怪的能量慢慢回升的时候。
谢自然拉着司马正婉进了后院柴房。
柴房,顾名思义,储存柴火的地方,能够满足一大家子人做饭、取暖等日常生活需求。
可是,这一间柴房平常也是家里仆人们睡觉的地方,像司马正婉这种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亲自进来瞧过。
司马正婉气喘吁吁地被谢自然拉进柴房,一推门,就与屋里暖烘烘的气息撞了满怀。
柴房里堆满了柴火,从地面一直堆到屋顶,树枝叠得几乎没有任何空隙。柴火堆得如此之高,以至于司马正婉进门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避免撞到脑袋。
她环顾四周,发现柴房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更糟糕的是,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柴火味,让她不禁微微蹙眉,掩着口鼻,试图抵御空气中悬浮柴火碎渣与颗粒。
“小谢?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司马正婉疑惑地问。
谢自然闭口不言,只是在柴房中心清理出一块平地,拾起几根柴火,搭成一个精巧图案。似一朵五瓣梅花。
“喂,小谢,我在跟你讲话呢!”司马正婉提高了声音,“你现在要做什么?”
谢自然还是未发一言,她只是把玉碗倒扣,放在五瓣梅花里面。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样古怪的行为就像邪祟附身了一样,发生在一个八岁小姑娘身上,实在太诡异了。
“喂喂,小谢!你不要吓唬我。这外面还是大白天呢。你怎么神神叨叨的……”司马正婉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忽然,司马正婉听见一声尖叫。
“呜啊啊啊——”
尖叫声让司马正婉的脊背发凉。
尖叫声的主人仿佛正在被悲伤撕裂,声音穿透了玉碗碗底,充塞了整个小小的柴房,让高高堆砌的柴堆也惶惶颤抖。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的孩子……孩子……呜啊啊……”女人似——乎遭受了莫大的委屈,话语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哭声隐隐约约,司马正婉能模糊听出那女人年龄很大,但她似乎捏着嗓子在哭,听着更尖利,更凄厉。
“谁?谁在碗里面?”司马正婉被吓得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她也不再嫌弃脏,紧紧贴着背后的柴火堆,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玉碗。
“你不能脱离载物,也不能害人。”一旁的谢自然开口朝玉碗命令道,语气异常平静。
“好苦啊……我的孩子……”玉碗里的女人哭声慢慢减弱下去,不甘心地叫着,“我凭什么听你的!”
“不许出来,不许害人。”谢自然又对着空气重复一遍,神情格外认真。
“现在是黄昏,这里又是整座山林火气最旺的地方。你只要敢出来,立刻就会被烧得魂飞魄散。”谢自然双手环抱,站在一旁。
明明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却透露出一种八风不动的威严,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谢自然说。
玉碗沉默了。
“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听明白了吗?谢自然说着,掰开一小截柴火,丢进玉碗。
柴火不见火苗,却在缓慢消耗。
“烫啊,烫啊……”
玉碗立刻痛苦地尖叫起来。
“好好好小丫头,都听你的。好吧,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别再烧我了,别再烧我了,唉呀……”
司马正婉吃惊地看着屋里的一切,两只眼珠都瞪大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玉碗求饶。
谢自然弯下腰,点燃了第一瓣梅花。
小谢居然跟一只玉碗聊起天了:
“你先说说,你藏身的这只玉碗到底是什么来头。”
随着第一瓣梅花熊熊燃烧,碗里的女人也畏惧地回答道:
“这不是普通的碗,而是一只玉精碗。玉精碗自带一种异香,夏天可以驱赶蚊虫蝇鼠,又能自己保温,冬天可以让碗内食物热气腾腾……如果在里面盛满清水,放置几个月都不会腐败,水分也不会蒸发减少……人们有什么顽疾怪病,喝一碗水就能立刻痊愈,不再复发。”
什么?司马正婉诧异地看向那只玉碗。
一只平平无奇的碗,居然还有这种奇效?
“驱虫。”谢自然想了想,说:“所以,我当时把你挖出来,所看到的蛇虫鼠蚁都不是自然而生的吧?”
“是的,那些都是我化成的怨气。”玉精碗回答。
第一瓣梅花燃烧完毕。
谢自然又弯下腰,按逆时针顺序,点燃了第二瓣梅花。
“你为什么要藏在玉精碗里?”谢自然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只是想报仇!我没有错。”
“别急着分辨对错。你的怨恨只会无差别地伤害更多人。”
“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你根本不能理解我失去孩子的痛苦!”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谢自然平静地看着玉碗:“你的报复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
“我不会停止。我要报仇,报仇!”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谢自然摇了摇头:“你不会成功的。你会被烧成灰烬。”
“那么,我就临死前告诉你为什么。我的孩子因它而死。”女人恐惧又哀怨地说,“这只玉精碗,原本是马侍中的宝贝,我的孩子……他就跟你一样大呀,只有七八岁,就在马侍中家里做小奴……”
“我早年是个寡妇,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才七岁,就因为这只破碗,被马侍中的人用鞭子活活打死了!”
女人的嗓音哀哀欲绝。
“马侍中是谁,他为什么要杀害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司马正婉听得内心不忍,疑惑地问。
那女人停顿片刻,才回答说:
“我不知道。我只听大家都喊他马侍中,他应该是个大官,但脾气很坏,哪里有一点不如意就要打死下人。我只是一介平民,哪里知道那些大官老爷们的姓字……”
“当时,我的孩子就在马家府上干活,听说马侍中很宝贝这只玉精碗,走到哪里都要跟人炫耀一番。我的孩子有一次帮忙擦这只碗,不小心掉地上摔破了。小孩子很害怕,赶紧藏了起来,他就先狠狠打了左右仆人几百鞭子,又叫他们在府里搜人。”
“结果,哪里也找不到我的孩子。只有我知道,我偷偷让孩子藏在了马侍中的床底下。平常没有人敢去搜主人的房间,我买通马家一些同乡,每天偷偷给孩子送点吃的,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天。”
“没想到,几天后,有个婢女早晨扫地,发现了我孩子的衣带子从床底露出来。她就大呼小叫,惊动了所有人。马侍中误以为我的孩子因为偷喝了玉精碗里的水,所以藏在床底几天不吃不喝也没事,更觉得那玉精碗是个宝贝,更生气了,就叫人用鞭子把他活活打死了。”
“我惨啊……我的孩子多么惨啊……”
女人哭泣声愈发悲惨了。
司马正婉也忍不住默默流泪。
谢自然没有打断任何一方,只是安安静静地蹲下来,点燃了第三瓣梅花。
她说:“你的故事很感人,但你的故事编得不太用心,里面有一个不太起眼的漏洞。”
“什么漏洞?”
“你刚刚说过,这玉碗已经被你儿子摔破了,所以你家才遭受了这一连串的不幸。但是,为什么我把玉碗挖出来的时候,它却完好无损呢?”
谢自然的话音刚落,地面燃烧的一小圈火苗瞬间膨胀,变大、变旺了。
“啊,烫啊!烫死我了!”晶莹的玉碗被火舌一寸寸吞噬,在烈火包围中发出刺耳的尖叫。
司马正婉担心地后退几步,看看柴房四周——到处都是木材,会不会被扩大的火焰点着呢?
但谢自然并未有太大反应,她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火光,甚至又向火焰中投掷了几根柴火,让火苗蹿得更高。
“你刚刚撒谎了。”谢自然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