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摇光生在道门长在道门,在山上身份无高低,只需尊师重道。
她本人并无什么门第之见,可也不是不通俗事的傻子。
天一宫是天下道门之首,无数达官显贵的人家在合婚时,宁愿耗费时日也会不远千里让人将生辰八字带至天一宫来批算。
还有离得近的富贵人家借着上香的由头互相相看的,她生性散漫,就爱在山上到处晃荡着玩。
一不小心,就能听到很多合婚和相看的人家说一些关于婚事的利弊权衡。
越是身份高的,越是在意门当户对四个字。
她在京都千里之遥的道门地方如此,京都想必更是不必提了。
她的笃定之言让陆北鸢微颔首,“林夫人生的很是貌美,大抵因是生于武将之家,自幼尚武,功夫甚是不弱。”
“但有这样特质的女子,在京都一抓一大把。”
“所以当年京都中人都说……”
陆北鸢停下话头看了眼已经将手撑着下巴,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的季摇光,莫名的感觉她这样很可爱,有点想要摸一下她的头。
这点想法刚升起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们性子倒是相投,也说得来话。
可到底也才不过认识两日,不好做过于亲近的举动。
“都说是林夫人在少女时从长相到气质都有些似长公主,这才得了林太傅的青眼,主动折身求娶。”
她说完就去看季摇光的神色,看她会不会因此而对林太傅介怀。
季摇光‘唔’了一声,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你呢?你是怎么看的?”
“我?”陆北鸢有点意外她会来这样一句的问句,思量了几息自她脸上转开了眼,“我倒是觉得不是如此,或者说不仅仅是如此。”
“林夫人我见过数次,算不上很熟识,也算是不陌生了。”
“她是极开朗的人,从不在意林太傅曾心悦长公主之事。”
“她也没有自卑,更不觉着自己是个替代品。”
“早些年林太傅尚未官至一品时,时常有人言语带刺,不时就想扎林夫人两下。”
“换做京中哪家的闺秀夫人,都是会难堪和气怒的,她从未有过。”
“据说在成婚后,她第一次以林夫人身份在外行走时,有人直接嘲讽她是替代品,她当时只笑了没说话。”
“大家便认为她是个面团般的人,说话便更无顾忌了些。”
“隔了几日,她又赴宴,再次遇到出言嘲讽她之人,直接对那人说,她回去问过林太傅了,她是不是长公主的替代品。”
“林太傅回答说她不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娶她,是因她这个人,不是因任何人。”
“她说的坦荡,那个夫人很是下不来台。”
“后来这样的事情,又有过好几次,京中的人才不再林夫人面前提了。”
“我私认为,林太傅说的是实话,林夫人也没感觉到敷衍与欺骗。”
“如今的林太傅已然六十有三,身边无妾室无通房,三子一女皆为嫡出。”
“林夫人早已成为京中女眷争相羡慕之人,过去之事基本再无人提了。”
陆北鸢说到这里又看了眼听的津津有味的季摇光,眼中多了层别样的意味,“林家最小的三公子我记着也就比你小上不到两月。”
“当年三公子一落地,林太傅便直接为之取名为开阳。”
“这其中意味,我想你能明白吧?”
季摇光:“……”
北斗七星,天枢为首,摇光在尾,其余五星在中,而离着摇光最近的,便是开阳了。
林太傅之心亮的有如司马昭之心。
她手指敲了下册子,“合着拜访邀请是假,想要相看我才是真?”
“不是相看你。”陆北鸢严谨的纠正,“是让你相看林三公子。”
季摇光眉梢一挑,“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在京都里区别还是挺大的。”陆北鸢将帖子打开,一股蔷薇花香气淡淡散开,“这是林家帖子中最高规格的蔷花帖。”
季摇光扫了一眼,是邀请她后日去赴林府花宴的,“赴宴好玩吗?”
陆北鸢没有立刻回答,在说真话还是不说真话间迟疑了一瞬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不清楚,我很少出门去赴宴,京中也没有交好的闺秀。”
“一个人不爱去是吧。”季摇光很理解陆北鸢的做法,她在山上时喜欢自己乱溜达。
一旦下山去附近,还是要师姐妹们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
去人多的热闹之地,谁喜欢独身一人啊。
陆北鸢似是而非的‘嗯’了声,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再说什么。
京都不是天一宫那种充满了纯粹与友善之地。
这里更多的是勾心斗角,是争来夺去,是捧高踩低。
善与恶,在这里是很不明显的。
她出身够,身份够,可她无父无母无兄无亲。
即使她父兄是战死沙场的,母亲是伤心过度后伤了身体根底才早早去了的。
但命硬克亲这顶帽子还是扣在她的头上,扣的死死的。
她祖父与父亲在世之时,性格又都过于简单直爽,在京都这样的环境中很是难以融入。
他们家没有几家交好的人家。
她母亲又是孤女,自小在长公主建立的红绫军中长大,与她母亲相熟之人,都是与长公主差不多年纪之人。
很多人已然逝世,其大多后辈之人在她面前感觉自动降了一辈,很是不自在,渐渐便也不再与她往来。
她在这世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
“现在你不用一个人了。”季摇光放下帖子,身子往前探了探,拍了拍陆北鸢的肩,“有我了,以后我陪你。”
陆北鸢心弦不受控制的一颤。
昨日季摇光让她别怕,今日说以后不会再是她一人了。
季摇光或许不会懂,这种认真的许诺对一个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的人意味着什么。
她点了点头,涩声应下,“好。”
季摇光便笑了起来,明媚的仿若让陆北鸢看到了三月春光。
她也忍不住跟着将唇角扬了起来,她有朋友了呢。
以后她大概真的不会再是独自一人了。
“我再与你说一说其他人家的帖子,你看看要去谁家,不去的便回了。”
陆北鸢昨日就已明白,季摇光对京都是纯然的一无所知。
如今季摇光住在她家,又与她成为了朋友,她觉着她有义务为季摇光详细说一些京都这些人家的大致情况。
季摇光瞥了眼那高高的一摞子帖子,微思索了下就有了决定,“捡着和我母亲有旧的去几家,剩下的一概推了吧。”
那么多的帖子,一家去吃上一顿,她只怕是要苗苗条条的入京,圆圆滚滚的出京了。
而且她也不是没有参加过宴会,知晓宴会上的菜色大多大同小异,不同之处也就是各家会有自家独有的私房菜。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胡同巷子内的小馆子和摊子。
一想到翠姑姑曾经说过的京中小吃,她的心蠢蠢欲动,“阿鸢,我们上街去玩吧?”
陆北鸢:“?”
前一瞬还在说帖子,下一瞬就要上街去玩?
乐宁公主你真的好跳脱。
但陆北鸢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季摇光没有来过京都,想要出去走一走是人之常情,帖子可以留待回来再看。
片刻后,两人迈出了镇北将军府的大门。
她们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
陆北鸢原是想要给季摇光准备马车的,她是习武之人,走些远路不在话下,她怕季摇光会累到。
季摇光直接拒绝了,道家之人也是要习武的,她于武道颇有天分,绝世高手谈不上,武艺却也是很不错的。
陆北鸢听完眼睛都亮了,如今京都中习武的女子很少了,没想到季摇光竟是会武的,这对于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若不是答应了要一起出去,差点就要拉着季摇光去校场过几招了。
季摇光看出陆北鸢的迫不及待,和她约好了回来了去走校场较量,才让陆北鸢稳下了心思和她出了门。
出了府门后,陆北鸢本想带季摇光去京中最有名的铺子逛一逛,季摇光却问了一句,“咱们这里距离桐花巷是不是不太远?”
“骑马的话算不上远。”陆北鸢指了指左边,“从这里出去,若是路上行人少的话,骑马过去也就一盏茶时间。”
走路的话,脚程慢的话,只怕要一个时辰才能到。
“就去这里了。”季摇光毫不迟疑的迈开了步子,“我听翠姑姑说过,桐花巷有家肉饼羊汤味道最是好,咱们走过去也差不多该是要饿了,正好美美的吃一顿。”
“等用过了饭,咱们回来时可以从弘扬街绕上一绕,翠姑姑说了那里有家秦记,他家的甜酿京都无人能及。”
听着季摇光的话,陆北鸢脚步迟滞了一下,她之前的定论下错了。
原来季摇光对京都并不是全无了解,她有些东西还是很了解的。
比如这些市井街巷的店子,她还是很知道的。
镇国长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养出的女儿也很别具一格。
这样也很好,如此一来想必龙椅上的那位会放心许多,此后不用再像防贼一般防着长公主一脉了。
没等陆北鸢暗自感慨完,季摇光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将她给牢牢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