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是怒了的,不过也没有很怒。”季摇光提起父母时的语气十分温柔眷恋。
“类似的事情,他们没少经历也没少看。”
“你没有去过天一,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道门中主要是随心自在,只要不杀人放火,坏大夏律例,行卑鄙下作之事,其余一切都管的不太多。”
“师兄妹或者是师姐弟喜结连理的很多,师兄弟之间生出感情走到了一处也的不少,师姐妹之间的也有。”
“这些我都习以为常了,更别说比我还在山上多待了二十余年的我父母。”
“他们不光气的是看中的女婿人选没了,不知道该上哪给我再寻一个去。”
“更气的是他们两个早就有意了,但是怕会伤到我父母的心,从十六七一直压着煎熬着到了二十多。”
“如果不是我母亲提了一嘴我的婚事,问了我的想法,我扭头就去和他们两个说了,他俩还要继续往下忍。”
“我父母一开始是觉着他们两个对他们不信任,才不与他们说。”
“在他们这股气恼的这段时间,长安哥哥就跪在我父母的门口,后来师兄知道了后也来陪他一起跪了。”
“他们的生气用时一个半时辰,就变成了愧疚和心疼。”
“夫妻两个在屋中先是聊,聊到后面都掉了泪。”
“两人都感觉是平日里对长安哥哥和师兄不够好,才让他们遇到事都不敢说,硬生生的瞒过一天是一天。”
“于是那天的后续就成了我坐在一边看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抱头痛哭。”
“而我这个往日最受宠的,完全插不进去,沦为了一个看客。”
“但我没失落也没难过,看的还挺开心的。”
“毕竟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父母红了眼眶,看长安哥哥落泪,看师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也就是画工一般,没办法传神的画出那个场景来,否则我早就画出来当珍藏了。”
季摇光一开始说时语调还挺平和的,后来逐渐欢泼起来,眉飞色舞的。
“阿鸢,你来猜猜,我父母都更中意哪个做我的夫婿?”
陆北鸢还在消化他们道门开明至极的做派,猛地听到她抛了个问题过来,顿了一下才道,“长公主应是喜爱季兄些,驸马更偏爱清月道……”
她惯性的‘道长’都要出口了,在看到季摇光的笑脸时,又将称呼改了,“偏爱清月兄长吧。”
她话出了口,季摇光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妥,她自己脸上先悄然发热了。
如若不是清月在季摇光心中是极为重要的至亲的话,这种套近乎的事她是断然做不出的。
理智很明白的告诫着她不合适,她还是屈从了情感的指令。
她就是在私心作祟,哪怕知道她自己的心思很不应该,也很冒犯和令人厌恶。
可她还是想要和季摇光更近些,以各种各样的方式。
“你怎么猜到的?”季摇光眼睛晶亮的朝她看过去,“山上那么多人看了许多年都看不透,偷偷的在背后下了不少赌的。”
“一部分人是倾向于我母亲更看好师兄,因为母亲算是道门的人,师兄是她亲师侄,又生的那么好。”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不张嘴也不犯懒的时候,那份风姿气质和我父亲很相似。”
“甚至相貌都是偏清隽秀润的,我母亲很爱我父亲,看中一个肖似我父亲的为女婿很正常。”
“长安哥哥父亲义子,跟着姓了季,自小的学问与为人处世之道都是我父亲亲手教的。”
“还有一部分坚持他们没有更加属意哪个,都是一视同仁的。”
“所以大家都是靠着这些自我认定和分析来下注的,山上能看出来他们真正看中的是谁的人,至多不超过五六人。”
“你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简单啊不简单。”
她不光嘴上说,手还比了个大拇指到她面前,“厉害死了。”
陆北鸢笑了下,“不是我厉害,而是我和他们站的角度不同。”
世上任何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山上的人看到的是很单纯的‘季长安’和‘清月’这两个人,看到了他们都对季摇光很好,和她青梅竹马一般长大的,在父母眼中也好像会很难抉择。
他们没有想过,或者没有看到和知晓他们两人背后所代表的东西。
她即使没有接触过长公主夫妻,也知道驸马是个性子很淡的人。
在遇到长公主后,甘愿放弃科举路,就在天一宫心甘情愿的守着长公主过了这些年。
他这样性情之人,定也会希望季摇光活的开心快乐就好,最好离那些倾轧算计远远的。
季摇光在山中的日子过得那么惬意悠然,他想她这样一直过下去,自然会优先考虑清月。
长公主则又是另一种想法了,从季摇光来了京都,和季长安今日领着朱雀卫也来了京都这件事上,就能看出她的居安思危或者说是不甘心。
当年她离皇太女只有一步之距,差的就是太祖少了几年的寿数。
太祖撑不住了时,江山才打下来没两年,大夏的百姓刚从山河破碎中稍稍走出来,正是百废待兴休养生息的时候。
她不想看到因着皇位之争引起朝堂震荡,主动往后退了一大步,主动将皇位让出给太祖的堂侄,也就是先帝。
当时她的退步是为了大夏安定,为了百姓不受到影响,可以说一片公心为大局,毫无私欲。
可心底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不平与不甘,就连太祖也信不过先帝。
明着说朱雀卫已然解散,再没有了,实则给了长公主,还给长公主安排了国教作为后盾,力保她依旧能以嫡长公主之尊得一世尊荣。
太祖尚且如此,更别说长公主本身了。
先帝在时还好,不管是因亲眼看过太祖和长公主父女一同打江山时的铁血手段,还是到底是有多年的情分在。
他始终对长公主十分优厚,从未怠慢过一丝,私下也没做什么针对的动作。
除了在临去世前下了那道令长公主不必回京奔丧和参加随之而来的登基大典外,他没有主动做过任何一件会令长公主不悦之事。
朝堂上官员的变动,也都算是很公平的。
等换了景帝上位,情形立时就变了,从不给长公主加封大长公主和封字,再到与长公主有旧有故之人都被扔出了京去。
这些年来,他针对长公主做的事真的有不少。
他这样做派,怎能不让长公主愤怒,当年那份迫不得已的后退也会被勾起来,从而放大。
这些东西,长在长公主膝下和生活在满是温暖氛围中的季摇光不会发现,道门中心思简单的道人们也不会。
陆北鸢却是长在尔虞我诈,权利更迭最快的京都,她看的分明。
她问季长安接下来如何行事,问的是长公主想要做什么。
她拿出舆图来,给他们看京都布防,也不光是为了防守和退出。
而是为了长公主万一有别的心思,他们这个布置可以埋个先手。
当然这只是她的个人猜测,不管长公主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她都管不了,也都是未来之事。
她现在和季摇光讨论的也和这些无关,有关的是她看到的是长公主既然将朱雀卫给了季长安,那么其中的意味就是明摆着的。
长公主心里是有意季长安为季摇光夫婿的。
“角度不同吗?”季摇光若有所思,似是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了下。
陆北鸢刚想让她畅所欲言,季摇光已然一笑,接着说起了之前的话头,“母亲看中长安哥哥,觉着他稳重踏实可靠。”
“父亲喜爱师兄潇洒天成,喜怒由心但大多不过心。”
“他们两个争论了许久,之前谁也没想过师兄和长安哥哥会不会不愿,甚至连我也没问过。”
“后来他们两个到了一处,吓得我父母都问我有没有对他们其中一个动过心。”
“我说了没有,他们才放了心。”
她自己越说笑意越浓,眼底都染上了笑,“我从小是被他们两个带着玩的,闯祸做坏事也都是他们来给收尾。”
“在我心里,始终都是拿他们当亲哥哥看的。”
“所以就是他们没有互生情愫,我也不会选他们的。”
“哪个妹妹能做到与自己心中的亲哥哥成亲啊,那也太吓人了。”
陆北鸢深深看她,她在月色下眉眼含笑,神色俏皮。
蓦地,陆北鸢心中一动,倏然间升起了一个几乎是可以称之为急切的询问念头。
“阿迟。”她声音放的极轻,自己都没太听清。
她有点怕季摇光听到,又怕她没听到。
季摇光不光听到了,还应了声,“诶。”
“你……”陆北鸢心跳开始加速,手悄然一点点紧握成拳,话音中透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你心中有没有中意的人?”
季摇光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也没觉着她这个问题问有什么不对,很快也很坦荡的回答了她,“还没有呢。”
陆北鸢加快的心跳却并未随着她的话恢复原样,反倒更加快了。
心底也有个声音拼命的喊着让她再问一句,再多问一句,理智则是在拼命的阻止着她不要问。
她的脑中天人交战,手心冒出了冷汗,理智即将就要占了上风时,视线却在瞥到那双盈盈笑眼时,嘴上自动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又……或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