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紧紧环绕的云泱宫。
自从张太医来瞧过之后,那个叫叶萃的小姑娘就再没出现,转而换成了另一个有些年纪的宫女服侍在榻前。
夏念觉得奇怪,因为白日里那个一面之缘的丫头才和她说,是夏今心准允她进宫伺候。
而夏今心离开的时候,面上明显没带怒意,如此的话怎又莫名其妙把人换走呢?
其实这些都还可以暂时抛一边不去想,但能不能让她一个人静静理些事。
自醒来之后,这位宫女不是问她喝水吃饭,就问她上不上厕所,或直挺挺站在榻边望着她,怎么赶都不走。
“陛下叫奴婢寸步不离伺候您,要是擅自离开,姑娘您再吐血晕倒,那奴婢只怕和叶萃一样都不能活了。”
“什么叫,和叶萃一样都不能活?”听出话里的不对劲,夏念追问道。
宫女这才惊觉自己刚刚说了错话,连忙慌张地找补:“奴婢……奴婢其实是想说和叶萃一样能活。”
“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见她不信,宫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夏念本来心事多就颇为烦闷,见状更是皱了眉头,“别向我下跪,你只告诉我,是不是女帝带走的叶萃?又带走了多久?”
“姑娘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真的不能再说。”
心底瞬间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夏念掀被就要离开床榻,“好,我不为难你,我自己去找女帝。”
结果却叫宫女抱住双腿,“奴婢求姑娘别去,否则叶萃和奴婢都会死的!”
在这深宫之中,轻而易举就能决定人的生死,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
所以答案还要再问吗?
只是夏念想不明白,夏今心为什么要这样做?
脑袋愈发乱糟糟,她再问跪地的人: “陛下今晚宿在武弘殿,还是静安宫?
雨,仍旧下得猛烈,仿佛试图用此方法阻拦住即将走出云泱宫的人。
“姑娘您别去了,叶萃受完五十杖后自会回来!”满脸是泪的宫女将夏念拦在宫门前。
“可我晕倒这事与她无关,她不该为我受这些苦。”推开拦路的人,夏念撑着油纸伞继续往云泱宫外的宫道走。
虽然在地牢时,她也恨透了那个刘妈,巴不得对方立马从这地球消失。
但真实听见“她死了”这三个字时,她问自己,刘妈和许二字真的就该死吗?
何况她并不是那个小丫头的主子,要真为昏倒之事被打死,她在这个时空便背了三条人命,即使她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也贪生怕死得很,可她还是想在活着的时日里良心能安定些!
想着,夏念脚步愈发加快,甚至连胸口被雨水打湿了都没注意。
直到她在武弘殿前被人用剑柄拦下,“你不在云泱宫养着?冒雨来这里作甚?”
说话的人一身黑衣,完美的融进了夜色,夏念被吓一跳,缓了好久才失望问道:“陛下已经歇下了吗?”
无恨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宫门,冷着声反问:“知道了还问?你的眼睛看来也快坏掉了。”
虽然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但夏念听得出来这个人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比那女帝夏今心还要厌恶她。
有了这种认识,夏念决定不在此人身上浪费时间,放开嗓子冲殿门喊道:“陛下,夏念有事启奏!”
“夏念,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了你?”无恨沉着脸,把来人扯到宫门一侧,警告。
事发太过突然,夏念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跌进雨中,幸好背后就是冰冷的宫墙,她顺势靠上去才凝神看清面前的黑衣女人。
此人有一双和夏今心同样漂亮的丹凤,只不过前者更多是孤傲妖娆,而后者却满眼的阴狠暴戾。
夏念不清楚这个时空的“她”和这人有什么过节,她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打探,着急道:“我今晚务必见到女帝。”
“我说,陛下已经就寝了。”黑衣女人冷声重复。
如果一味和脑子一根筋的人硬碰硬,那最终结果也只会两败俱伤。
夏念在以往的人情世故中深谙此理,于是换了个语气请求:“那你要怎样才肯让我见到女帝?”
无恨实在是没想过,有天,她会从高傲的夏念嘴里听到一句低声下气。
她略微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人,虽然脸上仍旧病气明显,但难掩倾城之色,尤其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仿佛有无数繁星藏匿在此,任谁看过都会难以忘记。
也正因如此,她才瞒过了普天之下最精明的那个人!
想到这,胸口处便似有团火气凝聚,烧得她愤怒难耐。
——很好,夏念今晚是你自找来的!
——我原本并未打算现在杀你,但既然你来了,那今夜就别想全身而退。
心底的叫嚣恨不能冲出胸腔,无恨微扬着唇角,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夏念起先还有一秒怔愣,可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并保证:“出了任何事都与你无关,我不会连累你的。”
黑衣女人朝她冷哼一声后走回了黑暗中。
武弘殿的宫门宽大且厚重,夏念的左手因胸口有伤的缘故,费了大劲也才推开侧身能进的宽度。
进去之后,入目先是一片漆黑的大殿,等站了会儿适应,她往右看了看,隐约能看见偏殿暖阁似有暗黄亮光。
她深呼吸两次,握紧拳头,接着往里走去。
又用掉约莫三分钟,她才在掀开帐帘后见到了夏今心。
只不过,她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而且,对方显然也这样觉得,所以原本还情欲迷离地亲吻着女人脖颈的她,一下子就将骑坐在腿上的半裸女人拉到榻椅上,并迅速拉起自己掉肩的白衫,厉声问她:“谁让你来这里的?”
眼前场景太过香艳劲爆,夏念觉得她还是非礼勿视为好,转身回道:“没谁让我来,是我见叶萃不见了,想问陛下她在哪里。”
夏今心看着背对自己的女人,眉梢一冷,“这么大的雨来找朕,就为个不中用的奴才,你当这武弘殿是什么地方?”
“我,并非有意破坏陛下的好事。”夏念深感抱歉。
“你无意?”夏今心问她:“那你可知无恨没有朕的旨意不会轻易离开,而你身上有伤,根本不可能打败她进来。你让朕如何相信你是无意?”
闻言,夏念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那个名叫无恨的黑衣女人是故意让她进来,目的就是想让她撞见夏今心正和一个女人调情,继而受到责罚。
借刀杀人,这招确实在深宫内院流行常见,可她从头到尾竟丝毫未察觉!
夏念苦笑,随即转身跪下,“陛下,夏念做错事自会承担,但在您惩罚之前,能否饶了那个小丫头。”
“好一句做错事会承担。”夏今心目如寒冰地看着她, “可你都自身难保了,你觉得朕还会愿意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来讨价还价吗?”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也没资格讨价还价。
夏今心的这番话虽然无情狠绝,却并未说错,因为她在许刘二人口中的确是个叛贼,按当朝律法灭九族都合情合理。
至于夏今心为什么没立刻赐死她,夏念猜想不过是看她亲耳听见莫尧没死,甚至还背叛她逃跑这件事后,是怎样的举措和反应罢了。
夏念明白夏今心的意思,因此将头磕在冰凉的玉砖上,“那个丫头先前选主子的眼光不行,我相信给她一个机会,她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至于我……”说着,夏念抬头看向榻上的人,“任凭陛下处置。”
然而夏今心却看也不看她,只温声对旁边的女人道:“你先退下。”
女人不敢忤逆,但眼角眉梢都还挂着情欲未退的痕迹,夏念见她慢慢提起抹胸,又倾身在夏今心耳畔说了什么,随后身穿白衫的人淡淡笑了笑,她才从椅榻上离开。
夏念还是头一回在夏今心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以至于一时之间走了神,竟没注意到有人也在暗中观察着她。
红鸾原本只是乐府的一个舞姬,今夜也是奉旨前来表演助兴,不曾想一曲都还未完,陛下就出声叫了停。
她当时怕极,以为是今日状态不好让女帝扫了兴,随即便要跪地请罪,但榻上的人让她最好安静闭嘴。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红鸾都觉得她这遭怕是必死无疑,欲抬起头来求个宽大处理,不料却看到女帝唇角带笑地望着帘帐处。
她大惑不解,心问道:“门帐后面是有什么呢?”
结果转瞬间,就听见女帝唤她:“你,到朕的身边来。”
这话让她惶恐不安,甚至所有不好的念头全部在脑海中过了个遍,可为了活命不得不从,她还是脚步缓慢地朝那至高无上的人影走去。
当红鸾战战兢兢站到女帝面前时,手心和后背都是冷汗。
而这一切还未结束,因为下一刻女帝就叫她把抹胸褪到腰间,然后骑坐到腿上吻她。
红鸾在宫里有好几年了,自是听过一些关于女帝的传言,所以尽管当时的她紧张到手足无措,却仍是照旨做了,一直到堂下的女人进来,陛下再把自己从她身上拉开……
对了,其实她认得夏念,不过细算也是一年前在御花园的事了,那时的她看起来还是个面相高冷不好相处的人。
可今天整个人瞧着却毫无生气,像只快要碎掉的花瓶。
而且胸前不知是染上了什么朱红颜料,红得触目惊心,而她似未察觉,眼神飘忽地望着陛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雨声淅淅沥沥的不停,想来今夜又会是个不眠之夜吧?
拢紧衣领,她真的不能再看了,快步走出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