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没想到刚那句话会如此令人难以理解,竟让无恨手托着碗像个雕塑样,半天不说话,眼睛还直直地盯着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多说多错,她原本就不是为与人聊天谈心来此。
于是看了无恨两眼,她又起身去到船头,将视线定回在了红香园的墙上。
建筑依河道而起,总共三层,而她住的是顶层,距离河面估摸着大概得有十几米。
很好,这高度依她过往的经验,从头到尾都用不到两分钟。
并且也不容易让人怀疑——她会选择从这里出逃。
夏念想着不觉一笑,却听见船家提醒:“姑娘坐好咯,这船要调头了。”
她只好重新坐回船舱,发现无恨已经换了个姿势,而边上放着的碗,空了。
“看来无恨大人喜欢这桂花酿。”她淡笑道。
无恨不想看见她,双手环抱在胸前,闭眸养神,“我喝酒向来不论类别,能喝就行。”
夏念对她这态度见怪不怪,也放松身体靠在船上,笑问道:“那改天一起喝几杯,如何?”
无恨毫不迟疑地回绝:“不行。”
“怎么,怕我把你灌醉之后跑去找莫尧吗?”夏念轻笑一声。
“嗯,你知晓便好。”
语调森冷,一听就知发声的人这时候最好别去招惹。
夏念识趣地闭上了嘴,开始在脑中琢磨另外两件事。
第一件,目前来说她这边单独行动的问题不大,那叶萃又该怎样避人耳目溜走呢?
第二件,随时都可能会出现在红香园的夏今心,这个超级大变数,她必须多做几套方案来设防。
尤其是坚决不能让她像那晚一样宿在房间!
所以要是再见到夏今心,她还得表现出一副不甘愿又无可奈何的姿态,且逃跑的时间得尽快,最好就这一两日,以免夜长梦多。
“二位姑娘,已经到河岸了。”
夏念还沉浸在计划中,忽听船家的声音传来,她连忙睁眼去看无恨。
果不然,对方也在盯着她打量。
但她该看的,该计算的都做了,接下来只等时机,因此不想多生事端,回以一笑就动作贼快地下了船。
只是不料,今晚居然这般热闹,无仇和无怨竟在河岸上等着她俩。
夏念心想这两人是夏今心的保镖,那她必定也在附近,旋即往大街前后瞧了瞧。
无怨见她这样,不由得嗤一声:“别看了,主子今晚没来。”
“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夏念的认知里保镖都是二十四小时保护主人,既然主人没在,那便极大可能是来监视她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无怨满脸寒光地回她道:“我们来干什么,还轮不到跟你汇报。夜深露重,夏姑娘还是少操点闲心,赶紧回房歇着吧,谨防身子好不了。”
不想说就不说,非得阴阳怪气几句。
夏念感觉她和这无怨八字不合,也轻笑道:“我的身体好不好得了,你不是最清楚吗?怎么,才过一两天就忘记自己挨过打啦?”
“夏念,你……”
无怨张牙舞爪地想冲到她面前来,结果却让无仇拉住, “丢脸还没丢够是不是?!”
看来无怨在她们几人中,还是谁都能“教训”的那个,如此的话,是不是说明她的身手也算最次。
而且那天在与她对打的时候,虽然过程艰难吃力,但总归能打过她的概率要比夏今心大,暂时不用太在意。
至关重要的是无仇和无恨这俩人,夏念从初见她们到此时此刻,这二位可都没正经出过手,武功身手会有多厉害,她光凭身形体格这些看不出来,也就不可能轻举妄动。
但千防万防总免不了万一,如果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她也只有咬紧牙关上。
不过好在无恨有个弱点,怕水,这点算是对她有利的信息。
胡乱地分析完一通,夏念提脚走人,那两人没阻拦没跟上。
过完桥没走多远,她就见叶萃提着灯笼寻来。
无恨离船上堤岸后,脚步仍有点虚浮,又在原地歇了片刻,因此等她沿着石阶走上大街的时候,那人仅留下半个背影。
无仇走到无恨的身边,又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冷声问道:“你不是怕水吗,怎么突然同她游船?”
“她说来的那日,看别人游湖泛舟颇有意境,就想试试。”无恨把夏念说的话原样告知,但并没有解释为什么没拒绝。
“她向来爱做这些装腔拿调的事。”说完,无仇蹙眉看向身边人,问道:“那这事,要如实告诉主子吗?
无恨也不知这件事该不该说,毕竟船上当时只有她和夏念,而主子向来不喜欢谁这般和夏念独处,只怕说了又会旁生误会。
沉默良久,她才低声道:“这事无关出城,就这样了了吧。”
无仇其实也有此意,只因今日早朝的时候,主子为官制改革一事和那些口舌生花的群臣辩得不可开交,要是再把这些禀报上去……
她想都不敢往后想,连忙斩断那思绪,回道:“好。”说完,又扭头看向无怨,警告:“今晚你也别给我多事,喝完酒之后赶紧滚回宫。”
无怨是求无仇带她出来找无恨喝酒的,眼下即使胸中有怒气也不敢发作,只笑呵呵道:“放心吧,只喝酒,绝不惹事。”
红香园三楼。
一回到房间,夏念就让叶萃合上了窗,但并没完全关紧,还留了一条缝,然后又让丫头熄掉了桌上的烛台,这样之后整个房间的光照度霎时弱了大半,从外头很难看进来。
紧接着,她移到窗缝边,视线紧紧盯着河对岸上的那三人。
见她们在岸边停留许久,时而还将手里的刀剑挥舞比划,不晓得是在切磋技术还是在琢磨怎么对付她,约莫过了十分钟才脚步慢慢地往石桥走去。
“难道她们真是来监视我?”想着,夏念心底重重一沉。
叶萃看姑娘盯着窗外一直眉头紧蹙,又凭空冒出来这句话,她隐约猜到了些,走上前,轻声道:“无仇在公主府的时候做事尤为谨慎,女帝十分信任她,许多机密的事也与她商量,但倒是很少叫她去监视过谁。”
“那个无怨本来就是个沉不住性子的人,您与她又向来不对付,女帝应当也不会叫她来监视您。”
“那她和无恨两个人,谁的身手更好?”夏念拉叶萃同坐到床沿上,紧张问道。
“我瞧着还挺厉害,但您的功夫肯定在她俩之上。”
“可是我……”夏念想说她已经不是那个舞刀弄剑的人了,又觉着已说多次,不胜其烦,干脆换个话题。
她眼神郑重地看着叶萃,“丫头,虽然夏今心让我来红香园是为惩罚,但更多是想让我去找莫尧,而后看我到底会不会将他杀掉。”
“可是我跟他并非这般简单,我必须找他确认件事,并且这事不能让夏今心知道。”
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咽了咽口水,才复又继续,“我们要偷偷离开红香园去找莫尧,还得尽快走。”
叶萃经过这两日的观察也看出来,姑娘是在准备离开了,但是女帝既然派人守在这里,真会愿意放她去找莫尧吗?
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其实是试探她的幌子?
“不能不去找那人吗?”叶萃有些怕女帝生气,怕到时又用剑刺伤她,再关进地牢。
夏念摇头,“我一定要去找他,不然我这辈子就只能待在涼国了。”
闻言,叶萃浑身一震,“您是要跟那人远走高飞?”
“丫头,我和他之间没有爱情。”夏念无奈苦笑道:“这世上也不只有爱情,亲情友情这些同样存在。”
叶萃不懂男女之情,也没感受过友情,但她相信姑娘没骗自己,“好,我们偷偷走。”
夏念听她如此说,稍稍放下心,不过行动的时机得过了今晚才知。
她想着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然后拜托道:“我不便行动,可能需要你找个由头到楼下看看那几个人。”
“我明白。”叶萃说完就起了身。
然而在这之后,她却听见桌前背对的人低声道:“丫头,我的计划并不是万无一失,到时候还可能会为此没命,你若害怕的话……”
“姑娘有没有发觉,您从醒来后就一直在赶叶萃走。”
她头一次在姑娘话还未说完时打断,为此手都发着颤,可她却轻轻笑道:“但是叶萃不想走,我要跟您四处看看,去看那终年积雪的山巅,看飞流直下的水瀑,还有那红似火的枫林。”
声音很轻,却又如座座大山压在心头,使得听到的人胸膛发闷发赌,难受到微微皱起眉。
夏念回身去看,将她害成这般的始作俑者,发现丫头一双手绞在身前,仰着脸,嘴角那里勉强含笑。
她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因为小时候她受委屈了也是这样,觉得只要把头抬高了,那快要掉下的眼泪就能逼回眼眶。
自认不是个容易动容动情的人,可放下杯子后,她还是走到丫头面前,把她抱在自己怀中,“我这人不喜欢承诺,也向来不喜欢把话说满,但我尽量在回家前带你去看红枫和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