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国的夜总是来得极快。
夏念刚走上石桥的时候记得还是漫天红霞,等过完桥时,天边全是犹如晕开的黑墨。
而她后知后觉一算,自己来到涼国竟已将近十天。
从起初的命悬一线,到绝处逢生,再到现在能去找莫尧,一步步脱离掌控地朝前走……
并且有些问题依然存在,她很清楚。
譬如:到时那人不是自己的同学怎么办?
如果他是又该怎么办?夏今心会答应放她俩走吗?
回家?
夏念想,她走这一趟真的能回家吗?
夏今心不知道牵住的那个人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手指冰凉,偏头去瞧的时候,眉心紧皱。
她刚想出声提醒“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朕兴许能帮你解决” ,然耳畔却轻悠悠传来一句,让人听不出是感慨还是提醒的话。
“这一天也要结束了。”
夏今心抬头看天色,确实已经要黑透,甚至河岸的两边都亮起许多灯笼。
犹如一个个发光的橙子,颜色是暖的,但看进眼里却是凉飕飕的。
忽然,纠缠的手指又握紧了些。
夏念很奇怪,心想她已经放弃挣扎了,夏今心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她不解地看向身旁,却发现对方也一直看着她,而那双眼眸幽深沉郁,让人不敢久视。
“最迟不过三日,朕便陪你去浏河。”
夏今心本来打算等她睡醒就说的,可是,在看到她之后却是把什么计划都忘了。
“浏河?”夏念恍然明白过来,惊讶道:“你是说莫尧在浏河!”
夏今心看她眼尾带笑,好似得知了天大的秘密,不觉冷了语气问道:“是,他再走几日就会到达浏河,你想要再偷跑去找他吗?”
其实夏念也猜到了莫尧的行径方向,只是她没想到夏今心这女人当真是半点不信她,且洞察人的明锐感超强。
因为就在前几分钟,她的确考虑过要不要再偷跑一次,并且这次连叶萃都不说,就她一个人偷偷地溜走。
夏念感觉她在夏今心面前,仿佛学生和老师的关系。
自以为桌下的小动作没让人察觉,然而事实是讲台上的那人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但摊牌是不可能摊的,不管是小学生还是她,总有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反骨。
她不自然地轻笑一声,“我,干嘛要偷跑去找他?”
然后再不忘恭维夏今心两句:“有你在,我不愁吃不愁住,还不用担心有坏人来烦,我巴不得和你一起去找莫尧呢!”
夏今心表情淡淡地看着她胡扯,却没拆穿,甚至还贴心的多给了一点消息。
“你在红香园的事,那人应该有听说了,但是竟没有半点回头来寻你的意思,一路不停地往浏河逃。”
夏念想,不回来找可能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那个莫尧并没有多喜欢“她”,当初所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假象。
第二种,那个莫尧很喜欢“她”,但知道回来就是自寻死路,兴许他也觉得夏今心不会真杀掉“她”,所以先在浏河蛰伏,一直待到惊蛰才渡河去了汉阳。
还有第三种,那个莫尧就是她的同学,他也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事,因此才没敢贸然前来帝都,而是选择留在浏河等她去寻他。
她希望是第三种,但夏今心似乎更相信是第一种。
夏念斟酌了一下回答,过了会儿才违心道:“他都不来找我,说明你的阿念和他也就那样子,我何必还要偷跑去。“
“不偷跑去找他是最好。”
夏今心说着抬头看向河岸上的红香园,尤其那扇黑黢黢的窗, “毕竟有些事一次便罢了,再有第二次,谁都不敢保证还能不能有话好好说。”
这话算不算在威胁她?
而且夏今心想必从莫尧刚逃走时就已知晓了去向踪迹,可是却没有立即下旨抓拿,莫不是就为了让“她”亲自去抓他,再将他杀掉,这样一来的话,叛贼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洗刷干净?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那夏今心可真是处处都替“她”考虑周全。
结果谁知道,她这个穿越者突然横插一杠,准备偷跑去找莫尧,无意间倒有些坐实了“她”对他还有感情。
夏念猜想,昨晚夏今心来寻“她”的时候必定气得不行。
不过因着后来她说了那些话,夏今心才半信半疑地说要与她一起找莫尧。理由虽说是想第一时间确认这件事的真假,但现在回想之后,又何尝不是害怕她再逃。
夏念不由得再看夏今心,只见她目光远眺,好像在盯着自己住的那层楼。
她不禁后怕地想,即便昨夜成功逃出帝都,多半也会在找到莫尧的时候就被一起拿下吧?
怎么办,这女人虽然恋爱脑,但也深谋远虑的让她有种被天罗地网困住的绝望。
夏念忽然感觉浑身发冷,也不知还能说什么,沉默着任由夏今心将她拉到一船上。
而那船家正是前一天坐过的那位。
他率先认出了她,面容慈祥地笑道:“姑娘朋友真多,而且个个还都那么漂亮。”
夏念刚要开口说不是朋友,却先听到夏今心那冷似寒冰的声音。
“船家看错了,我与她不是朋友。”
这话没毛病,夏念很满意,便要拽着人进船舱坐下。
岂料拽了两下人都没动,她拧着眉暗骂这又是要闹哪样,竟看见夏今心神情郑重地对那船家,道:“她是我此生唯爱的人。”
此生唯爱吗?!
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被这土味情话刺激醒了,夏念震惊地插进话:“谁,谁是你爱人!”又慌张地冲船家摇手,“她认错人了,我才不是。”
船家也没想到两个女子会是那样违背世俗的关系,两条白眉微微紧皱,连划船桨的手都使不出力。
“认错?”夏今心回看着她轻笑道:“既是如此,你紧张什么?”
夏念原本还震惊,闻言又觉得气愤,“夏今心,我只是用着你家阿念的身体,你能否也尊重一下我?”
“就算真想表白,想谈情说爱,等换回来之后再谈又不会晚。”
夏今心却朝她走了半步,瞬间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冷着脸色道:“你有试过想一个人一整年吗?你知道朕再见到你之后又是怎样的克制忍耐吗?朕尊重你,那谁来尊重朕?”
双眸渐渐燃起一缕似要将她焚烧摧毁的火焰,还有那越靠越近的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夏念大感不妙,自救地往后退去,可是小船随波荡漾,一晃一晃的,她才迈开脚,整个身体便往后一仰。
她以为会倒坐在船舱矮凳上,殊不知腰上突然伸来一只手,并用力将她往前一带,还没等她回神,整个胸膛已经贴在了夏今心身上,而她的脸也从夏今心脸颊蹭过。
“夏今心你真是个疯子!”
她不想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咬牙切齿在那人耳边骂道。
夏今心抱紧怀中不停扭动的人,并不否认,冷笑道:“朕就算疯,也是被你逼的。”
“我逼你?”夏念嗤笑一声,“你家阿念犯的错,别往我身上甩锅。”
“何为甩锅?”
“这不重要!”夏念忍无可忍,愈发用力挣脱,“你快放开我,再不放,我就喊人了!”
“你确定?”
耳边扑打着灼热的温度,不用去看,一定是夏今心的唇贴了过来。
夏念哆嗦了一下,抿紧嘴唇,当真再不敢乱动。
尽管怀里的动静停了,夏今心仍是把人抱得更紧些,冷沉的眼眸也彷如浸在池底深渊。
“夏念,朕之前不太想你去找莫尧,可是现在朕希望你去找他,希望你快点去找到他,然后将那些不论真假的事全都了断,回到朕身边再不离开。”
再不离开?
这人当真直白得有够霸道残忍。
夏念感激她如此坦诚,却觉悲凉,“夏今心,我知道你爱你的阿念,可爱情是你情我愿,不是谁勉强就可以的。”
她被抱得呼吸不畅,顿了顿,才继续强硬道:“还有,如果我同她真换不回来了,即便是死,我也会离开。”
这答案是预料之中。
夏今心轻轻笑道:“朕先前也以为你情我愿最好,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只得强求,不然什么也别想得到。”
说着,她将怀抱松了一些,并垂眸看着怀中的人,“至于你说的死也要离开朕,其实毫无威慑力,因为朕已经想好了,等朕百年之后跟你同寝一个陵。”
“你一定要这样不留后路吗?”夏念连苦笑都笑不出了,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朕爱上你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后路。”夏今心倾身将唇贴在她耳边,沉声提醒道:“所以你何不换一种思路,比如,试着喜欢上朕。”
“不可能!”夏念果断地拒绝:“你休想!”
“夏念,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
夏今心笑着松开手,然后指尖滑到僵硬的指缝中,拉着人走到船头,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只有愿不愿。”
“不过朕会给你时间,但别再盘算着逃跑,要不然朕也不知道还会做什么更疯的事出来。”
语调漫不经心,像讲一件寻常普通的小事,可夏念听着宛如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凉水,寒意自头皮凉到脚底。
不过她想,她可不是那类轻易认输的人,没有机会那就制造机会好了。
夏今心身边的人那么多,总会有一两个不同心的,只要她能从中找出来,再让对方协助她,还怕没机会跑吗?
而且细想一下,这身体也不是她的,抱一抱,牵一牵又有什么呢?
她真没必要为逞一时之快而跟一个精明的疯子计较!
河面吹来的风愈发湿冷沁凉,也把人吹得清醒,没多久,夏念在脑子里就渐渐勾勒出了一个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