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是她的仇人

小船晃荡,一路从红香园荡到了出帝都的城门。
船家见两位姑娘起先推搡拉扯,再抱紧耳语,后又牵着手一句话不说,心想怕是闹得不愉快,紧着嗓子建议:“夜渐深,河面的风沁凉入骨,二位姑娘不妨今日先游到这儿?”
夏念早不想待了,奈何手还在人家手上,只得出声问她:“继续游,还是走?”
“该说的,该看的都做了,再游下去还有何意思。”夏今心握紧手,往船尾走。
夏念暗道,你还知道没意思,真难得。
离船上岸。
城门离红香园有段距离,但离回宫的宫门却要近不少。
夏念没有直接说自己回去,而是站在一个岔路口不动,不情不愿问道:“你接下来是要往哪儿走?”
夏今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被她拽停下来时,有一秒怔愣,但环顾四周后,神色如常道:“先送你回去。”
“我又不是找不到路的小孩。”
夏念在读书的时候就喜欢独来独往,并不像多数女生那样连上个厕所都要成群结队去。
她很烦被人缠着的感觉,不自主皱眉,“夏今心,你能不能给我一点个人空间?”
夏今心听得出这话是在赶她走的意思,虽然不想放手,却也深知物极必反。
定定看了身边的人一会儿,手缓慢松开,然而下一瞬,掌心内的手却极快抽了回去,接着那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夏念原以为她先走之后,夏今心会偷偷地尾随一段路,或是像无恨那个木头桩一样目送她,结果在一处挡视线的小摊边她偏头朝后看时,那人并没有这么做。
没有失落意外,反倒心情舒坦了,连脚步都轻快不少。
因为她自从来到涼国就没试过一个人独处,分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她想四处逛逛,随便去哪里都好,没有目的地乱走。
帝都白日虽然热闹繁华,但一到晚上,路上行人比起之前少了很多,长街的各数铺子也开始收摊闭店,周遭一派冷清。
尤其经过一条小巷子时,夏念还看见几个席地而睡的流浪者。
她不觉加快脚步,等从巷子出来后才发现心脏都砰砰跳得厉害。
然而正当她笑骂自己胆小时,有个女人却喊住了她。
“穿月白的姑娘,你别走!”
夏念转身一看是那位制衣女娘,不解问:“你找我有何事?”
老板娘得了金锭,今天一整日心情都特好,眉开眼笑道:“我是想让你进店里头,再挑点喜欢的料子做两身衣裳。”
又要忽悠她买衣服?
“我没钱。”夏念说完就要走人。
可那老板娘却锲而不舍,“不要钱,我送你。”
还有这样的好事?!
夏念向来防诈意识就极强,她猜这人多半是先用免费的馅饼引她进店,然后等她真选好料子又裁剪成衣片后,突然来个狮子大开口。
甚至更恐怖一点,可能还会因她掏不出银子付账而报官!
她坚决地摆手,“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要老板娘的东西,你还是去找别人骗吧。”
老板娘看着眼前长相清傲,心思又极其灵敏的人,双手叉腰笑道:“其实已经有人给过银子了,还给了很多,这不今日又撞见了你,才想着送你两身。”
夏念更不解了,她在这帝都除去和叶萃关系稍好一些外,其他都是仇人,谁会平白无故给老板娘许多钱?
莫不是夏今心?
老板娘见眼前的姑娘仍旧怀疑不信,只得如实告知:“今早上天都还没亮,先有个和你同样穿着的姑娘说要给我锭金子,而后一个打扮特别端庄的女人真掏出一金锭来,缘由说是她家主子很满意那两件鹤顶红。”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难道你就是她们俩的主子?”
夏念没想到夏今心真会将她的话听进去,甚至还大方地给老板娘这么多钱。
早知道是这样,她昨晚就该趁着醉酒找夏今心要点钱,这样不仅能把叶萃那儿欠的还清,还能留着当日后再逃的活动经费。
她真是大意了!
“我是她的……仇人,才不是什么主子。”夏念羡慕地看了几眼老板娘,便继续走她的路。
老板娘自认见过不少人,她觉得这位姑娘和那位出手阔绰的姑娘之间绝对不简单,可不能放过,她急走着追上去,试探问:“怎么?你俩闹别扭啦?”
夏念懒得理她,不说话。
老板娘追了几步终于觉得无趣,停住脚,但却冲她嚷道:“那你改天想制新衣了再来,我一定给你拿最上等的料子。”
她听着心烦,以至于开始提裙跑,好像是身后有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在追赶那样,也忘了小腿和大腿都在痛,不一会儿就跑到了石桥。
未免让叶萃察觉,夏念跑到红香园外后又站在外头缓了缓。
也是在这时,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模样真像那种落荒而逃。
可是她分明没做错什么,干嘛非要逃呢?
而且她再回望时,不论是桥上,街上,还是河面上都没夏今心的身影。
“夏念,经过此事之后你更要明白,有些话,有些事不要随便说,随便做,因为在夏今心眼里看到的,可能与你说的完全是两回事。”
“给不了以后,那就不要轻易给希望。”
她想,那件红衣真该丢掉。
于是进红香园之后,她就急慌慌地上了楼,殊不知却被无恨那人拦在二楼的楼梯上。
居高临下的仿佛把她当成犯人在审问,“主子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夏念也不惧她,淡笑道:“游湖的时候正好在宫门那方向下的船,她就直接回宫了。”
无恨蹙眉,“她没送你,而是回了宫?”
“我又不是不能走,或不认路,她凭什么就得送我回来。”夏念说完这话便要错开无恨上楼。
然而手臂却也在这时被人拽住,害她一个没站稳,险些从楼上滚下去。
想必这意外也把无恨吓坏,拽住她的手仿佛都变成了一根铁索,牢牢勒着她的手腕,生痛。
慌忙中,另只手抓住栏杆扶手,等站定后,夏念拢着眉,冷声喝道:“放手!”
这声音不小,惊得楼下几张桌子的客人们都抬头往上看来。
无恨这才回神松了手,但眉头仍是皱得贼紧,“你是不是又跟主子吵架了?夏念,你别不识抬举。”
吵架?
她刚才明明那么有礼貌,想着,不觉冷笑一声,“别把我说得像是个恃宠生娇的悍妇,是你家主子自己选的,我可没逼她。”
然后,她又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能上楼了吧?”
看着提裙小跑上楼的人消失在三楼,无恨也赶忙下了楼,跑出红香园,沿河往宫门那儿寻去。
她疾跑着四处搜寻,河岸的风“呼哧”着吹过耳边,终于在靠近城门的长街上看见主子。
此时,河风正将她的裙摆掀得张扬狂舞,周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骇人之气。
她放缓脚步,放轻声音,道:“主子,属下送您回宫。”
夏今心原想着回宫也睡不着,不如再站一会儿,听见有人说话,她把定在河面的视线挪到了来人的身上。
“她回去了?”
“嗯,已经上楼进了屋。”无恨颔首回道。
夏今心转身往宫门方向去,冷声吩咐道:“朕告诉了她莫尧的具体位置,这几天给朕盯紧一点她,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叶萃。”
无恨闻言一怔,“您告诉了她莫尧的位置?”
夏今心自嘲一笑,“你很奇怪是吧?其实朕也不知道为何要告诉她。”
就像今早回宫前,她竟然特意在那家制衣店前停车,还让丝绒给那店家一锭金子。
而且严格论起来,那件红衣并非是特意送她,只不过是件用来求个免死机会的工具罢了。
她并不喜欢红色,甚至讨厌穿那颜色,因为会不由自主想到烽火狼烟的那天,夏念也是穿着一身血红说要与那莫尧共赴黄泉……
可当真正见到,听到她送自己鹤顶红的时候,原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却却越跳越厉害。
夏今心苦笑,她果真在那人面前无法正常思考,也无法再狠厉果断。
这是危险的,她心知肚明。
尤其回宫之后,分明已察觉自己的行为像在讨好,可还是在同高邦议完事就马不停蹄出来见她。
哪怕夏念,并没有想见她。
无恨看着身旁的人脸色诡谲多变,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轻声道:“主子还是要多顾好自个的身子,夏念那里……兴许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夏今心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讳莫如深,“等找到莫尧,这件事情也是时候了结了,至于以后,朕相信人定胜天,更相信这世上就没有捂不热的心。”
有很多事,很多人,可能一开始没在她的人生计划之中。
但是谁让夏念偏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她,还满脸是泪的让她伸手相助。
既然相遇了,自是要对得起这场缘分,哪怕是只能彼此纠缠到死的孽缘呢!
她连皇位都敢抢,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夏今心仰头看了看漫天点点闪烁的星,后闭上眼深吸口气,等再睁开时那抹不易察觉的水雾已经散去,只剩寒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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