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没想过这一躺，会从上午睡到天黑。
昏昏沉沉睁眼时，满屋子弥漫着雨天的潮气，还有鼻尖那已经不再寒凉反而带点甜腻的雪松气息。
大脑有一瞬间宕机，缓了片刻，她才想起来夏今心睡在身边。
而那人现下像只慵懒困倦的小猫，双手抱着她的手臂，脸也紧贴在上面。
不用想，她一动绝对会把人惊醒。
但她睡得实在有些腰酸背痛，只能尽量放轻动作抽身，然这时有只手却率先松开，接着又揽在她腰上。
“再睡会儿好不好？”
声音带着一丝疲倦沙哑，完全想象不出发声的人平日里是个霸道狠厉的角色。
“不行。”
夏念把腰上的手推到一边，然后下床点亮根蜡烛，开始往身上穿衣，并催促道：“你也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不想吃东西。”夏今心说完挪到她睡的地方，又裹紧了被子。
夏念系带的手一顿，愣了半秒，她才冷声开口：“你要饿死了，涼国的黎民百姓怎么办？你就算不顾惜你自己，也该考虑一下你抢来的江山。”
“朕没你想的那么爱子民，抢江山也不是为了受万人敬仰。”夏今心从被中伸出手，拽住她裙子 ，微微睁开眼眸看她，“只要有你在身边，朕什么都可以不要。”
被窝温暖，白皙的皮肤也因此染上了一层粉红，看着让人心生怜爱。
“别把赖床的理由强加在我身上。”夏念毫不温柔地将手给塞了回去，“人是铁，饭是钢，快起来吃饭。”
说完走了没两步，她又回头看床上裹成个粽子的人，“夏今心，爱别人之前你应该先爱自己，不然，你的所作所为就只能算自我感动和偏执强迫，根本不是爱。”
眼看帐帘被掀开，又很快被放下。
夏今心盯着无人的空荡良久，眸中的那点笑意也渐渐消失殆尽，“如果不是太自私，太爱自己，朕又何苦跑来见你？”
一走出门，夏念往长廊尽头瞧去，果不然看见无仇和无恨守在楼道口。
两人听见动静也立即走上前。
不想听她们问东问西，夏念先发制人，“夏今心不肯起床，你俩去楼下给她弄点吃的上来。”
无仇看了眼厢房，随即往楼下跑。
“那你去哪儿？”
无恨手握剑柄，快步跟上揉着肩膀下楼的人。
夏念觉得不胜其烦，但也按捺住情绪， “睡得腰酸背痛，出去走两步，顺便看有什么吃的。”
“外头还在下雨，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你守着你的主子去。”
夏念四下找叶萃，等寻着人之后，冲她招手，“丫头，走，咱俩去吃牛肉面。”
无仇在厨房找到些清粥小菜，端上楼时，主子正站在那扇窗子前。
身上披着长衫，及腰的长发如水般散在后背，但看不见脸上的神态表情。
她把饭菜放桌上，低声劝道：“主子，您一整日都没吃过些什么，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夏今心站的位置，不仅能看到河岸，刚好还能看见石桥面摊处坐着的那个人。
摊主的灯笼橙黄明亮，光照打在白衣女子身上，也让她瞧着安心温暖。
“虽然言行举止变了，可你还是喜欢吃牛肉面。”
唇角微弯，夏今心返身走到圆桌旁坐下，随后端起桌上的一碗清粥喝了几口。
喝到一半时，她问站在桌边的无仇：“莫尧到哪儿了？”
“按现下的脚程，应该要不了三日就能到浏河。”
眉头不觉一紧，夏今心放下碗，“他当真一点没有往回走的意思？”
无仇颔首回道：“嗯，一直在往汉阳郡赶路。”
“按理说，夏念为他穿上嫁衣，还甘愿与他共赴黄泉，怎么也该回头找找才是，他竟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勺子在粥碗里搅动，夏今心双眸中的寒意却越来越浓，“看来，他跟夏念之间的感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无仇心底一震，“主子，您说有没有可能，夏念和莫尧只是互相利用，并不存在真感情？”
闻言，夏今心冷笑一声，“利用？要说莫尧利用她从朕身上套些东西，朕相信，可是夏念图什么呢？”
“虽说莫尧是手握重兵的护国将军，但朕那时已经跟其余几方的大将联合，加起来的兵力完全足够打败他。而他孤军无援，胜算在哪边，夏念跟朕这么久岂能看不明。”
听主子这么分析，无仇也觉得无法理解，眉毛皱成一团，“难道是……”
不，怎么可能会是她想的那种结果！
无仇匆忙止住话头，可主子却眸光锐利地看过来，“有话说就说清楚，朕最讨厌说一半留一半的人。”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无仇竭力保持冷静，道：“属下想，夏念明知这是盘必输的棋局，仍旧要去监视莫尧会不会只是为……离开您？否则解释不通她做这一切的缘由。”
“离开朕？”夏今心眉毛微挑，双眸也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是朕对她还不够好吗？”
无仇握紧掌心，双膝跪地，“属下只是胡乱猜测，还请主子责罚。”
勺子被重重搁置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夏今心却冷笑道：“猜来猜去有何用？朕过两日跟她一起到浏河，正好看看他俩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主子，无情早些时日已从汉阳郡出发回帝都，无怨也提前动身去浏河，想必这两日就能汇合。”无仇想起一事，禀告。
夏今心起身整理衣衫，“朕未到之前，让她们想办法截住人，别叫他发现，更别叫他跑了。”
夜色渐沉，才一会儿的功夫，潮湿的水汽便将头发和衣衫都浸润，浑身难受。
夏念吃完面回红香园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床上被子也铺的整齐。
而圆桌上留着张纸条，字迹娟秀——两日后辰时，朕在红香园外石桥等你。
她看完就把纸条拿去点了烛火，一个字接着一个字被火光吞没，最后化为灰烬随风吹落进了内城河中。
而之后的两日，夏今心也再没有来红香园，这倒是令夏念有丝意外，不过也仅是一瞬，转眼她便想旁的事情去了。
因为此刻，离她正前方不远的那个糖葫芦摊主，正抽出一支糖山楂递给一个身穿青绿长衫，且腹部微微拢起的女人。
夏缘起原是想着离开帝都前再去谢这位夏姑娘，不曾想会在霞光落尽的黄昏时分赶巧遇见，她笑眼弯弯地走上前去请安，“夏姑娘，最近可好？”
“我挺好的，你呢？”夏念伸手将人扶起，淡笑问道。
“一切都好。”夏缘起说着又回头指了指摊主手上的糖葫芦串，笑道：“我请客，你们随便选。”
夏念不爱这又酸又甜的玩意，只好看向叶萃，“你想不想吃？”
叶萃看那夏缘起已经在掏银子，心道两人都拒绝，挺那啥的，就让摊主拿了一串山楂。
付完账，夏缘起还有话说的样子，示意她到边上人少的地方再聊。
夏念随她去到河岸，等站定后，先问道：“你的父亲可是要放出来了？”
夏缘起笑着朝她点头，随后又屈膝一福，“缘起谢夏姑娘帮忙。”
“郡主不必言谢，因为夏念那日并没有帮你去找女帝求情。”夏念如实告知。
“是，是吗？”夏缘起有些手足无措，“我还以为是您的话让女帝改了想法。”
夏念浅笑应道：“那你太不了解女帝，也太高看我了。”
她们这些远离帝都长大的郡主，一年都难得进两回宫，而女帝还是公主的时候，眼中除去身边的那个夏护卫，就已经再看不见旁人了。
试问，这样一个人，如若她不愿敞开心扉，谁又会了解得到呢？
夏缘起苦笑， “夏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您的话，女帝岂会不听，只是女帝英明睿智也早下判断，倒是缘起见识短浅，又救人心切叨扰了姑娘。”
“叨扰不叨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亲一家活着出来了。”夏念看着夏缘起淡声道：“既然女帝愿意给你们机会，接下来怎么选，怎么做，回去以后好好思虑一番吧。”
不知为何，夏缘起总感觉面前这位夏姑娘身上，有股不是帝王却又带着帝王气势的压迫感，尤其不笑的时候，眸色冷沉的让她心虚害怕。
垂下眼，她看着脚，低声回：“夏姑娘的话，缘起会告诉家父。”
“行，我俩就先走了，郡主小心肚中的孩子，早些回客栈休息。”
“夏姑娘慢走，缘起便不远送了。”
目送俩人走远后，夏缘起发现自己手中那根糖葫芦的木棍都被手汗浸湿。
她想，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女帝会舍不得杀夏念，也有些理解为何天下好男儿那么多，女帝偏就喜欢上一个女人了。
安定、温暖，但却有着自己坚守的原则。
再强大的人不也需要精神慰藉吗？
只不过，有些隔阂还需要时间化解，有些感情还需要认清把握。
夏缘起不知道夏姑娘和女帝的最终结局会如何，但她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这两人的感情之路会异常艰辛难走。
思及此，又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叹息一声，而后抬眸看着早就没有那抹白影的人群，喃喃道：“若还有机会再见，缘起希望夏姑娘和女帝都已找到幸福，也企盼你我都能安然过完这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