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找莫尧的那天,夏念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了些出门。
她带着叶萃过完石桥后,居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那人负手站在马车边,常穿的素白长衫也换成了一件星郞长袍,头发用束带梳高,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
而在她身旁还站着那个丝绒姑姑,倒未见无仇。
往肩上提了提包袱,夏念深吸口气,朝那人走过去。
发现有人走近后,夏今心原本清傲淡然的眉色,慢慢变得像晨曦的光照那般明媚柔和。
“你就带这么两个人?”打破尴尬时,夏念前后都看了看,除了两位车夫外,确实只有丝绒和无恨。
夏今心伸手来拿她肩上的包袱,“所以要速去速回。”
速去那是自然,但速回,夏念可不这么想。
不过,算是个好消息。
毕竟人带的越少,她趁乱脱身的概率就更大。
“那我跟叶萃坐哪辆车?”夏念转头看着两辆前后停靠的马车问道。
“叶萃和无恨丝绒一辆车。”夏今心说着上前,将仍在四处张望的人握住, “你跟朕一起坐。”
事出突然,夏念有一秒怔愣,待她反应过来该挣脱时,垂眸只见夏今心的手已经和她指尖交缠。
这女人就像有肌肤饥渴症似的,说话牵手,吃饭牵手,就连走路也要牵手……
深吸口气,夏念再次劝自己:成大事者,必须忍,忍一时风平浪静,小不忍则乱大谋。
夏今心从夏念出现在桥上后,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眉心依旧微微轻蹙,面色也带着不屑周遭的疏离漠然,丝毫未见半点欣喜。
而这两日的自己度日如年,有好几次走到宫门口,但又都强逼着往回走。
不是没有失落,只不过造成这一切糟糕情绪的源头,她很清楚怨不得那人。
所以她或许该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夏念这次终于没有挣她握住的那只手了,不是吗。
夏念自然不知身旁的人在想什么,被动随着拉她手的人踩木凳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不似先前帝都长街那晚车饰奢华,从外观上看着就是寻常百姓能用到的那种,然而掀开车帘进去后,马车的车厢很宽敞,还有坐的榻案,并且全都铺了厚实的狐狸毛。
夏念看着很是满意,毕竟上次出宫那回,屁股被颠痛了好久。
她想这次又得赶路两三天,那得颠成什么样子?
以至于没出发前就颇为担心,收拾行头的时候还预备往里头塞条厚棉被,但叶萃死活不要她装,还说:“女帝出远门,怎能是坐硬板凳,姑娘多虑了。”
夏今心看手上牵住的人唇角绽出抹淡笑,原本阴郁的心情也渐渐明朗。
她轻拽了一下手上的人,让坐到身边,“朕计划三日之内就到浏河,所以此行除了吃饭如厕睡觉,别的时候都不会停车下马。”
“好啊。”夏念没什么异议。
“那出发吧。”
随着夏今心一声令下,两辆马车前后脚疾驰出了涼国帝都。
而且一路真的不歇不停,等夜幕垂下的时候,夏念听车夫禀报说已经快到武陵城,夏今心这才命他在一处驿馆落脚修整。
这家驿馆刚好在两条商道交汇处,门前马厩已拴着许多马匹,想必入住者多是来往帝都和武陵城的商贩。
而屋后是黑漆漆的一片大山,人眼看进去完全像失明那般,即便那里真躲着什么土匪强盗,她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倒是身旁的那抹星郞色从下马车后,神色状态一直都镇定自若,紧握着她的手依然温暖干燥,不像她,手心都是汗。
下车站了会儿,夏今心带她往驿馆里走。
夏念随着夏今心向前走了没几步,斗酒声,欢笑声,吵嚷声穿过浓重的雾霭急急传来。
“方圆百里只有这家驿馆,暂且将就一晚。”
此话一落,手背又被指腹的温暖轻轻一压,夏念偏头看去,这么做的人薄唇含笑,貌似在安抚。
“能有住的地方已经很好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挑剔。”突然觉得胸腔有一点闷,夏念不再看她,大步往前走。
不过她们的运气还是差了些,不说上等厢房没了,就连下等的厢房也无多的选择。
“你们五个人自己商量商量吧,反正两间房,愿意住我就让小二去收拾。”掌柜看这几人的穿着考究,猜测多半是看不上,一边拨着算盘,一边提笔写写画画,没过多招呼。
夏念的心思没在这事上,因为自进店开始,她的视线就流转在靠大门的两张桌子上。
八仙桌各方都坐了两人,而且桌面上还摆着刀剑,特别是其中一个独眼男人,哪怕用毛皮遮住了半边脸,布满数条伤疤的面相依然让人瞧着惊心可怖。
他端着碗喝酒,但那只仅存的眼睛时不时就往她们这边看来。
今晚,怕是真不能安睡了。
夏念在心底担忧,却在转头那瞬撞上一道杀气凝聚的目光。
那人不是谁,正是浑身散发着萧杀寒厉的无恨。
她果真是累糊涂了,竟忘记夏今心和无恨都是武功极好的高手,害她白担心一场。
稳了心神,夏念这才看向账台,只见夏今心示意丝绒拿银子,“麻烦店家将房间打扫干净,再给我们备点饭菜送上去。”
然后一行五人跟着小二上楼。
上楼之后,小二先推开了靠楼道尾端的那间厢房门,接着又开了它隔壁的一间。
门开时,发出悠远深长的“咯吱”一声,犹像年迈的老翁。
夏念借着小二手中烛台上的那点火光,看清那扇门是用几块木板拼接而成,并且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空隙足有小手指那么宽。
太阳穴不做主地开始突突跳。
但这还不是最令她震惊的,因为等小二点燃屋里的所有蜡烛,那同样用几块木板,且放了些稻草铺成的床,更是让她哭笑不得。
“我感觉睡马车都比睡这里强。”她不是矫情,是认真比对后得出的严谨论证。
叶萃在父母都活着的时候,家里环境也还尚可,后来跟着姑娘进公主府后,住的条件就更好了些,自是没睡过这样的床,闻言,也走到姑娘边上。
夏念见丫头靠过来,于是跟紧蹙着眉头的那人提议:“要不今晚你睡这屋,我和叶萃去睡外头。”
“哪儿也不准去,你就在这里。”
语调没有一丝温度,夏念余光瞥见那小二端着烛台的手一抖。
其实她没报希望,可真正听见这回答时,还是免不了受挫。
只不过夏念不想和那人争论,这一天真是太累了,浑身骨头都在抗议,她淡笑道:“好,听你的。”
小二不知这两人什么关系,但他能看出梳高黑发的女子,必定是爱慕那满身如雪的女子。
而且屋中除了那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和那小丫头稍微透着亲和随意外,另外那个配着长剑且外露着浓烈杀意的女人一看就不好惹。
“那……小的我先下去准备吃食茶水,您几位稍坐片刻。”
无恨等人退出去后,立马掩上了门,眸中含着的滚滚杀气已快夺眶而出,“主子,楼下大门的那两桌人,只怕今晚要生些事,属下想提早将他们全都解决。”
夏今心自踏进这家驿馆便察觉了,可她向来沉得住气,等丝绒擦干净长凳,落座后,她才将唇角勾出抹轻笑,“别人都还未出手,你就先把人杀了,这要传出去,天下百姓岂不觉得朕是个滥杀无辜的暴君。”
说着,她伸出手拉旁边的白影坐下,口吻也变柔和,“等他们闹一闹,看清楚目的是为何再杀不迟,你说呢,夏念?”
那样柔软妖冶的红唇,说出口的话却如一瓢雪水浇过头顶,夏念怔怔地回看着夏今心,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事情,不必问我。”
“那你刚才一直看他们作甚?”是探究,也是质问。
夏念又被问得一愣,叹笑道:“现在是连我看谁都要管了吗?”
夏今心的眼底掠过丝不悦,语气却依然保持着温和,“朕倒不是管你看谁,而是希望你有什么打算计划也能跟朕说一说,别老藏着掖着或是想单独行动。”
这女人的明锐感,真有种令她仿佛是脱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供人观赏的错觉。
“单独行动?”夏念掩嘴打了个呵欠,“我现在困得不行,累得不行,哪有多余力气去单独揍人。”
“真是困了,那就靠着朕歇歇,等吃点东西再睡。”
说完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抬手便把她的头往肩膀上靠。
突然间,呼吸到的全是雪松的寒凉,虽不好闻,但比满屋子的腐朽霉味好受些。
夏念没有跟身体的感受过不去,靠在夏今心还算坚实的肩膀上,忧心问道:“他们会不会在饭菜里下药?”
影视剧中会令人昏迷瘫软的毒物,有些就算用银针也试不出来。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夏今心把手揽在靠肩的人身上,温声笑道:“等会儿饭菜送上来了,先赏给那个小二尝。”
本来只是有点困倦,但靠久之后,夏念感觉困意越来越重,连眼皮都像挂着磁铁,控制不住想要合上。
她极力地保持清醒,嘱咐:“如果他不愿吃,你也别杀他,我看他,看他的年纪和叶萃差不多大。”都还是个孩子,教育一番应该还能走回正道。
声音慵懒,想必说话的人真是困极,夏今心抬眸示意屋中站立的三人出去。
等房中仅剩她和肩上的人之后,柔声应下:“好,你说不杀他,那朕就不杀。”
闪烁着烛光的漏风屋子,夏念好想沉沉地闭上眼睡觉,可后背却一阵阵吹来寒意,下意识便想往身旁的温暖靠近。
颈窝忽然凑上来一股温凉,夏今心一怔,随后垂眸查看,竟是那人的额头。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在这之后,腰间也环上一只手,并且不断得寸进尺地往内衣里探,直至探到温暖,肩上的人才稍稍老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