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今心跟夏念一起回了屋，由于床铺扁窄，两人只能侧躺。
而那沁冷的雪松香气，因为体温的升高，也渐渐由冷变甜。
夏念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鼻子，问：“刚那几个人是谁撂倒的？”
“是我。”夏今心透过夜色看向枕边的人，笑意温柔。
她就知道，无恨那柄长剑虽然厉害，可茴香脸上的剑痕却是深浅不一，丝毫不像今夜看到的伤口，深浅和长短都拿捏到位。
悬着的心，又往下沉了大半。
夏念抬手摁住太阳穴，顿了片刻才语气平静再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学的剑法？师承何处？”
夏今心其实对夏念说的“换魂”一事将信将疑，但听她问自己师承何处时，叹了声，“四五岁就学的剑法，而我师傅在阿念去找莫尧的那年便已经不在了，她说日后若有人问起，不必提名报姓，她只是个四处游历又刚好会些剑术的寻常人。”
又是那一年。
“难熬吗？相继送走两个在意的人。”夏念觉得面前的女人很强大，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比她看见的还要强。
那段日子是夏今心最痛苦的时候。
疼爱照顾多年的弟弟突然要将她送去联姻一个糟老头，心爱的女人说要去替她拉拢监视莫尧，而从小教她习武并告诉她许多奇异见闻的师傅也驾鹤西去……
也是自那刻起，她决心要站上最高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守住仅剩不多的幸福。
可是为了那丝幸福，她却杀死了最亲的家人！
锁住往事的箱子一经打开，痛意便如潮汐卷上心头，以至于整个胸膛都像被石块压着那般难受。
“再难熬，也熬过来了，只是应该会有报应吧。”
报应便是所爱之人，再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
带着苦笑的话语轻飘飘传来，夏念原本因困意而合上的双眼，不觉间又缓慢睁开。
只见黑暗中，有双明亮的眼眸也在看着她。
不知为何，这一路，她的胸口总有种闷堵的感觉。
尤其现在，越看越堵，夏念索性翻身背对。
“荒淫残暴的建孝帝即便没死在你手里，迟早也会死在其他举兵造反的人手上。”
“而且涼国的百姓也希望是你来当这个皇帝，你如果想身上的罪恶感少些，就不要只顾儿女私情，更要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让你的臣民们过上安稳富庶的生活。”
这些话，夏今心从来没听过。
虽然她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女帝，但初入云泱宫的时候，还是有宫人在私下议论，说她残忍绝情竟然连亲弟都下得了杀手。
然而此刻背对着的人却告诉她，只要让涼国百姓过上安稳生活，她就没做错。
“夏念，我的那位师傅也教过阿念，你若是她的话，或多或少有些印象，可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呼吸一紧，夏念好像有点明白夏今心莫名说这话的原因。
“原来我的阿念，她真的离开了。”
在去找莫尧的那一年，在烽火飘摇的城墙上，也在她用短剑刺进胸口的那一刻。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夏念完全没有处理感情创伤的经验，也不是诚心想让身后的人痛苦难受。
她会问这些的缘由，不过是想搞清楚剑术的派别，万一哪天就从中找到拆解的办法。
抿着干燥的嘴唇，困不行的夏念又冥思苦想安慰人的办法，结果想了半晌，还是冷巴巴地开口：“你不要这么悲观，既然她能偷换到我身上，想必也能换回来。”
夏今心听完她的话，脸上却没有半分惊喜笑意，“真能换回来吗？”
“找到莫尧，再问清楚她背叛你的缘由，应该就能换回来……了吧。”夏念也是头回遇到这怪事，说这话的时候不免心虚。
“明早还得赶路，睡觉吧。”
不要再聊了，她真害怕自己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再惹人伤心哭唧唧。
听着轻浅均匀的呼吸声，一只紧握的手终究还是松开，抚上已经睡熟的人侧脸。
仿佛只有指尖传来的细腻温暖，才能让心口的不适感减少些。
夏今心贪婪地往那人靠近，而后将手环在她的腰间，许久才轻声问道：“夏念，为何能与阿念交换的不是别人，是你呢？”
第二日，又是个阳光明媚好天气。
夏念昨晚后半程一夜无梦，等睁眼看清周遭，枕边早没了夏今心的人影。
她坐起身，看见人站在窗前，负手在背后，不知是在想什么，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听见动静，夏今心转过身，冷厉的面色随之变得柔和，“怎么样，昨夜睡得好吗？”
这女人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夏念怔怔地点了下头，“还可以。”
“早饭是送上来，还是去楼下吃？”夏今心取过架子上挂着的干净衣服，放到床上。
偏头看着和面前之人同色的青绿长袍，夏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唇角也一抽一抽的，“夏今心，你到底是有多喜欢穿情侣装？”
夏今心听不懂，漂亮的杏眼里闪着“什么意思”的茫然。
“我讨厌这清汤寡水的颜色。”夏念咬紧牙，不情愿地把它往身上套，“我要穿大红大紫！”
当然这话并不是真心，她才不喜欢大红大紫，她喜欢纯黑，像个冷酷无情的杀手那样最好。
下楼时，昨晚那几个毛贼已不知去向，席间也没听那些喝醉的客商提过少钱少货，看来全都解决了。
夏念不禁再看了眼认真吃着白面馒头的夏今心，粉唇莹润，脸庞精致，连手指也细长白皙，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点瑕疵。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着纯良无害的人，昨晚却将那八个毛贼全部撂倒。
她怕是再练个十年，都不一定能打得过。
“姑娘是没胃口吗？”叶萃看对面碗里那个被筷子戳得千疮百孔的馒头，低声问道。
听见有人说话，夏念回神过来，勉强一笑，正想说“不太饿”，嘴角却有软乎乎的东西凑上来。
夏今心扯了一点馒头送到愣着的人嘴边，柔声劝道：“这馒头暄软，不比宫里的难吃，你多少吃一点。”
余光瞥见一桌子人，还有隔壁桌子的人都在往她们这边看，夏念哪敢不从，赶紧将那惹人注意的馒头吃了。
吃饱喝足，准备好干粮和水，一行人再次出发上路。
由于靠近武陵城，路况要比之前的好一些，等到城门口的时候天都还是亮的。
武陵城算是涼国比较富裕的管辖区，刚进城，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便直入眼帘。
商贩卖的种类也精致繁多，从编制华贵的地毯，到琳琅满目的瓷瓶玉器，再到泛着宝光的珍珠玛瑙，只要身上有钱，逛一圈之后不怕挑不到中意的物件儿。
丝绒看夏念目光四处巡游，笑道：“姑娘不妨和主子在这武陵城逛一逛，我和叶萃先去订今夜住的厢房。”
听闻这话，叶萃识趣地附和：“对啊，姑娘应当没来过这儿，到处瞧瞧也挺好。”
“你想逛吗？”夏今心看向身边表情淡淡的人。
夏念没什么想逛的，可是她看夏今心好像很期待的样子，不免想起昨晚的事。
罢了，逛街又不是杀人放火，“逛吧。”
武陵城四面环山，远远望出去皆是青葱绿意。
夏念随着夏今心走完几条街巷抬头时，见半山腰有座古刹。
黛瓦黄墙，檐角飞翘，廊檐下挂着无数大红灯笼。
“天色不早了，小姐还去寺庙求签，若出了事，老爷知道了定要责罚果儿。”
“果儿，这庙宇求签灵验，你我好不容易出府来，哪有不求的道理，莫要再劝。”
身旁有两人说着话走过，衣饰华丽，容貌清婉秀致，一看便知是出身大户。
“夏念，我们也去求一签如何？”
视线收回，夏念看着身旁眉目清淡，周身气息娴静温和的人，“你想去，就去。”
寺庙依山而建，各座佛殿沿中轴线逐级向上修筑，环境清幽，香火旺盛。
沿着长道进殿前，路旁有块寺庙碑记，上面刻着许多泛着金光的文字，夏念走近之后发现其中有些字已被来此的香客摸掉了色。
特别是“财”“运”“官”“慧”。
本着来都来了，不摸白不摸的理念，夏念也在碑记上找起字。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石碑最上方找到。
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踮起脚尖，她闭上眼，摸着那个“回”字诚心许愿：“愿我此行顺利，能早日回到榕城。”
许完愿，继续沿着长道走，跨过一牌坊，夏念便见两座刻着经文的石经幢立在佛殿院前两旁。
摸上去凉飕飕的，不像石头的冰凉粗糙，倒像是柔润的宝玉。
进殿之后，观音宝像庄严灵韵，夏念感觉才看一眼，心里的烦闷浮躁就去了大半，立马跪在蒲团上虔诚叩拜。
额头刚抵在蒲团上，这时，耳边却传来有人摇签筒的声音。
叩拜结束，夏念见身侧的人拿起已经掉地上的一支竹签，问自己：“你不求一签吗？”
“已经许过愿了，再多，就不灵了。”她说着从蒲团上起身，指着殿外，“你去解签，我到外面转一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