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你猜的没错。”
无恨说着把长剑推回剑鞘中,唇角的冷笑也变成严肃,“不过主子没把握这次能全身而退。我问你,你怕吗?到时候两军交战你会趁机逃跑吗?”
没把握,怕吗,会趁机逃跑吗?
与其说这是无恨问她的话,不如说是夏今心在借着无恨的口传达——没把握全身而退,但会尽力顾好你的安危,因为你的想法意图我都知道,所以不要再撒谎掩藏。
夏今心真的很厉害,不论是政治权谋还是识人看人。
而她亦不是傻子笨蛋,听懂了猜到了。
然夏念却没有立即回答无恨,只是笑道:“我一直在想,怕有用吗?”
同样的,逃就能逃掉吗?
无恨也没朝她深根究底,顺着她的话回:“如果这样想能好受些,怕一怕无妨。”
“怕是种折磨人的情绪,”夏念摇头,“我不喜欢,也绝不能受这种情绪左右。”逃跑也是如此,眼下不过是愿望肖想,如若沉迷其中,反倒受困,说不定顺其自然更好。
这不是对现实的屈服妥协,是她在学着怎样适者生存。
“你的意思是你不怕。”无恨看着身侧的人,眼神复杂不明。
夏念垂眼看向脚尖,这段时日她穿着和夏今心一样的缎鞋,尺码合适,踩感不硬很舒服,最近常让她忘了穿运动鞋的那些时光。
她定定看了会儿,然后放下杯子站起身,“嗯,不怕。”
无恨没有叫住推门离开的人,即使她没完全相信夏念的话,但在素白身影快要彻底消失眼前那瞬,冷声开了口:“莫尧不知道你会在这里出现,今晚如果能见着面,你最好想一想为何出现在浏州城。”
这个问题夏念怎么没想,她甚至想了一整天,只不过想来想去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想出来而已。
回房时,叶萃用很轻的话音告诉她莫尧还没出现,随后,她在凳子上坐下,头一次示弱地将额头靠在小丫头单薄的肩头,叹气道: “叶萃,我好像变了。”
变得不像刚开始那样果断坚决,变得犹豫迟疑,变得不断在脑海中假想夏今心跟着那个姓许的进浏州府后会发生什么。
“那姑娘觉得自己是往好的在变,还是变坏了?”
“我致力于做自己。”夏念坚定着重复,“还要不亏不欠的那种。”
叶萃听完就笑了,“姑娘一直都很好,不过现在这样更好。”
“好在哪儿?”夏念想起一事,身体坐正,“丫头,我欠你的银子都没还完。”
在红香园赚的那锭金子也早花的七七八八,她又没旁的收入来源,这样下去很恼火。
见姑娘掰着手指算账,叶萃更乐了,“那您要不要去找主子借点还我?”
又借?
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
夏念耷拉着脑袋,将下巴搁窗楞上,“你别鼓动我,我现在意志不坚,真做得出来。”
结果身边坐着的人打开随行包袱,又从中拿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双手捧着递到她眼前,“姑娘您看这是什么?买两间大宅子也花不完。”
满袋子的金灿灿颜色,夏念哪见过,看得傻眼,眼馋不行,“谁给你这么多金子?!”
把钱袋子塞到姑娘手上,叶萃重坐回凳子,笑眼弯弯地解释:“主子给的。就您说要去比武挣钱的那日,用过晚膳回房后,丝绒姑姑便给我了这些。”
夏今心一个字没跟她说。
如果不是今日她主动提起,想必叶萃也不会把这件事透露。
夏今心在顾虑她的自尊心。
明白的人该安心收下,妥善保管,谨慎处理。
可夏念却把钱袋递回丫头的手中,“我不能要。”受不起,更还不起。
别扭偏执的性格,不讨人喜欢的性格,注定这辈子轻易爱不了人也轻易接受不了被爱。
“您不要,我更不能要。”叶萃某些方面却比她还执拗,几番推拒,鼓囊的钱袋又到了夏念的手上,“是收是还,等主子回驿馆后,您自己找她说去。”
由此,等待莫尧出现的主线上,意外突兀的生出了另一条支线——等夏今心回驿馆,还钱。
浏州府门前。
夏今心没急着同眼珠子恨不得长她身上的人进府,而在停住脚之后,略微抬了点嘴唇弧度问道:“许公子,我的马车里还坐了两个使唤丫头,能否一起带进府去?”
不等人回答,她又出声:“你俩还不出来见过州府总管的许大公子。”
无怨无情立即掀开马车帘帐,笑吟吟地行礼招呼:“许公子安好。”
并且来此之前,她俩特意换下了方便行动办事的黑灰长衫装扮,各自穿了身颜色亮丽夺目的齐胸襦裙,衬得身材玲珑有致,丝毫看不出半点习武的气质。
俩人还一左一右站在姓许的身侧,只要收到指令,下手的过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姓许的却毫未怀疑察觉,一会儿冲着无怨色眯眯地笑,一会儿又油腻猥琐地对无情眨了眨眼,这才带她们踏上石阶进府。
州府的修建布置不比公主府逊色多少,墙上的挂件,木架上的摆件,可谓集齐了涼国有名气的工匠画手。
夏今心穿过前厅来到更为私密的内庭后,楼亭水榭,园林假山应有尽有,她更是听姓许的大言不惭笑道:“姑娘,看得眼花缭乱了吧?那我告诉你,只要你主仆三人把爷伺候好了,以后别说这浏州府,就是帝都的云泱宫,爷也可以带你们去住。”
“云泱宫?”夏今心冷冷笑看着姓许的,“许公子说的可是女帝住的宫殿?”
姓许的喜欢被人用高看仰慕的眼神注视,特别是长得倾国倾城的那种美人,于是当说话的人看向他时,只感觉浑身骨头都酥酥麻麻的,小腹之下更是发胀,粗短手指便要去抚摸美人的脸,可哪知,美人似蛇那般滑溜地闪身避过。
“许公子着什么急,来都来了,又不会跑。”无情娇柔地把手搭在姓许的肩上,妩媚笑道:“民女还没见过州府大人,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
无怨就站在姓许的左边,闻言附和笑一声,“是啊,我们主仆三人沿途来此,听闻州府大人掌管浏州数十载,曾打退了好些造反作乱的贼子,想来长相自是英明睿智不凡。”
姓许的原本还为美人躲开他的触碰有所不满,听见此话后一扫怒意大笑道:“想见州府大人是吧,没问题,等他从军营回来我便领你三人去拜见。”
军营?
这消息在夏今心来州府之前就从无怨那儿提前知悉,不紧不慢问:“大概多久回?”
无情忍着恶心,笑着凑近姓许的耳畔,呵气说道: “我们赶路很累的,怕等着等着就睡了,能不能麻烦许公子派人去问一问?”
姓许的只感觉无数汗毛自耳畔开始竖起,呼吸和神志意识都乱了掌控,他麻木地招来随从吩咐:“去看看老爷在哪儿?何时回府?有了确切消息立马回来禀报。”
“许公子真好,小女子今夜定会好好报答。”无情目送走去打探的人,也撤走了放在姓许的肩上的手。
无怨趁此迎上,提议:“等着无聊,不如我们先来玩个游戏如何?”
姓许的早已让无情迷得神魂颠倒,“什么游戏?”
“我问你答。”夏今心想起夏念在红香园玩得那次,“例如我问你杀人了吗,你能答吃了,睡了,但不能答杀或没杀,懂?”
不管什么游戏,姓许的现下只想知道这游戏赢了有什么奖励,“赢了,每个人脱件衣裳,行否?”
无怨睨着他,柔柔一笑,“好啊。可若你输了的话,一次砍一根手指怎样?”
砍手指?
美人竟然这般凶狠暴力!
姓许的愈发兴奋了,双手拍着大肚腩就把三人往后庭的厢房引。
自进州府的那一刻,夏今心的视线便仔细搜寻着州府的府兵配备,各个利于逃生的路线出口。
府兵配备众多,可谓里三层外三层,不会功夫的人进来后要想再出去,难如登天。
而她未免打草惊蛇,手下的人全布防在浏州城外,硬碰硬肯定讨不到好处,所以最快最省事的办法只能擒贼先擒王。
夏今心走在姓许的身后,无怨和无情走在她左右两边,等俩人看过来时,她垂着长长眼睫,“今夜速战速决,一老一小,不要节外生枝。”语调淡定冷静,甚至都没刻意避开姓许的。
“明白。”无怨对着自家主子一笑。
点头回应的无情扫了眼前方看过来的人,笑问:“怎么,许公子没听明白?”
姓许的是有些不大明白,圆鼓鼓的眼睛无知地一眨一眨,“什么速战速决,还一老一小?”
“到时自会知道。”无怨把手重重拍在姓许的肩上, “走吧许公子,游戏已经开始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浏州城驿馆。
夜幕降临,虽藏匿隐去了周遭的凄凉破败,却也将视野范围限定的狭小。
尤其是不擅长等待的人,时间线拉的越长越令夏念感到心急心焦。
心急的点在于,莫尧那人今夜到底来不来,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别拖了行吗。
至于心焦,夏今心到现在还没回驿馆,浏州府那边也没传出任何动静,不免乱猜是顺利潜进去布控好了,还是不幸被总管拿下。
两种情绪操控着脑神经,导致当事人很乱,很烦,显形的症状表现是如坐针毡。
“姑娘,您去哪儿?”叶萃见人离开窗边往房门口急走,紧张地小声问。
夏念推开门,“去楼下转转。”
岂料刚出门就遇上对门出来个人,手里拿着长剑,一脸的杀气腾腾。
“你干什么去?”夏念好奇问。
无恨冷冷盯着她,“我看你干什么去。”
又监视是吧?够直白!
“好,那跟我走。”夏念说完走在无恨前头下了楼。
楼下亮着几盏灯笼,没人,大门更是紧闭,搞得像戒严。
没有惊动掌柜的打算,夏念轻轻取掉了门闩,然而手才放上门板,一柄剑却按在了门上,紧随其后还有无恨那冷如寒泉的提醒:“别动,外头有动静。”
夏念不再动,凝神去听,果不然听见车马碾过长街,盔甲跑动时发出的碰撞声。
等声响渐远,她转头看无恨,“这么大阵仗走动,会不会是那个许总管?”
无恨没回她,用剑柄推开半扇门,又侧身出去看了看,“消失的方向是总管府,应当是。”
“那……去吗?”夏念看着空荡的长街,迟疑问。
无恨满脸的不解,“去哪儿?”
“总管府。”
无恨有点看不懂身旁的人,“你不是要去见莫尧吗?”
“等了半天都没来,”夏念走出驿馆,烦躁地看向总管府, “今夜兴许见不到他了。”
“那如果去找主子的时候,与莫尧错过了怎么办?”
可不去总管府,继续坐在驿馆猜想假设等待,夏念很清楚自己在出门前已受够了坐立难安的折磨。
所以无论是见莫尧,或是确认夏今心的计划顺利进行,只要知晓其中一个准确答案,都好过此刻什么都未知。
拿定主意,夏念往总管府的方向走,可是无恨的那柄长剑却拦在她身前。
“夏念,主子把你安排在驿馆,不仅是为了方便你去见莫尧,更是希望你安全不受伤。”撤下剑,无恨拉住她的手臂往回带,“别去,你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