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是不是也有点心疼我

浏州驿馆。
自从丝绒姑姑带走无恨大人下楼煎药后,姑娘就叫她回房歇着,今晚不必来房里伺候。
可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圆桌旁坐着的那个人情绪状态十分不好。
从进宫初见,到今夜之前,姑娘一直坚韧自信,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难住她,困住她,让她费解忧愁。
叶萃几乎没见过姑娘无计可施的样子。
她很不想走,绞着手指,满眼担心地看向抱住头沉默的人,“办法还会有的,姑娘若是信得过叶萃,往后叶萃跟您一块儿再去找。”
劝人的声音细弱蚊蝇,完美的隐藏了表述之人的真情实感。
夏念稍微抬了点头看叶萃,分明样子不过十三四岁,却是比她在这个年纪时要成熟稳重。
而且,谁说年轻的小丫头不会看人识人?
只不过机会是有,可夏念也清楚记得墓道口引路石上的时间是夏今心执政后的第十年。
十年……
多么遥远且漫长的数字。
就算那时候的自己真回到学校,是二十几岁,还是三十几岁了?
尤其社会的发展变化太快,有些地方一年没去,等再去时不借助导航都不行。
所以要想不与社会脱节太久,造成融入不适应的情况,要回就得趁早。
但,十年……
除非她能让夏今心把修陵寝的日子提前,否则这机会就像吊在毛驴眼前的那根胡萝卜,想吃着,只得不停拉磨慢慢熬。
如果刚开始夏念还只是为没找到同学教授失望痛苦,那现在的她可谓是清醒的麻木到死机。
见她仍旧不发一言,叶萃那张小脸逐渐皱成一团,看着怪叫人难受。
夏念轻轻地笑一声,似故作轻松那般,“丫头,我以为你年龄小,什么都不懂。”停顿一下,又接上,“其实你比很多人聪明,看事看人也很透彻,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叶萃知道姑娘这话出自真心,因此听完更加揪心。
她攥紧衣裙走近圆桌,随后拉开凳子坐姑娘身边,劝道:“您实在难受,不用笑的,除了叶萃,这里没有旁的人会看见。”是可以靠着她哭一哭的。
而她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女帝。
可是姑娘没有听她的劝,更绕开了她的言外之意,苦闷笑着,“丫头,即便我这会儿笑着的样子比哭好不了多少,但我喜欢笑,并且往后的每一天也都要笑着过。”
这么说,不是刻意在叶萃面前树立什么坚强的人设,是她不断在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坚持下去。
有时候,人活着需要一种信念。
因为成年的人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而她却不擅长处理崩溃情绪,她害怕,怕自己哪天溃不成军,至此一蹶不振消极颓废……
那样的夏念,不如死了好。
叶萃将姑娘的脸看在眼里,“您永远是我最崇拜的人,不论哭还是笑,都是。”
夏念仍旧不习惯被谁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松开抱住头的手,她拍了下叶萃的肩,“你的心意,我明白。好了,回房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您有事叫我。”这种时候,再说什么都无用,叶萃起身,把凳子放回原位,慢慢拉上门。
屋子重新陷进一片沉寂,夏念坐了会儿之后,从圆桌凳子离开,走向靠街的窗口。
距离那阵车马碾过,盔甲摩擦的动静已有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不知道夏今心那头办得怎样了?今夜会回来吗?如果回来,那关于“她”的事,又该怎么说?
虽然莫尧告诉她的真相有点狗血,但是把“夏念”前后脚干的事连在一起看,合情合理半点不带牵强。
只是这样一来,从头到尾看着都是“受害者”的夏今心真能接受吗?
再说,对于一个再恨,再讨厌,到最后却宁愿伤害自己都舍不得伤害对方的人,夏今心又能否会放下?
放不下的话,是不是夏今心往后仍会把自己当成那个人的替代品?
没谁愿意成为别人的备胎,夏念更不想,她不在意夏今心的心路历程,也不关心两人之间近乎于变态受虐的恋爱细节,她只想知道这件事公开之后,会否影响到她的人身自由。
只不过感情的事,旁观者不予置评,她不能双手叉腰说——夏念你就是脑子有病,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真是个蠢到极致的恋爱脑!
更不能批判夏今心说——你父母杀了人家的父母,凭什么还要她爱你,你最好赶紧放她走!
想到这里,又不得不拉出那个怕死又不怕死的莫尧。
明知道背叛夏今心那条路是死路,好不容易在手下的保护中趁乱逃出了帝都,不想着隐姓埋名韬光养晦,非要继续投靠许总管和那个汉阳王。
而且背叛的缘由只是心里不甘心,不甘心掌管天下的是个女人。
夏念真是有点不理解这类人的想法,因为她打小接受的教育是“对事不对人”,只要能力强,能摆平事,哪怕身体残疾,哪怕不男不女,她都认可。
不过此刻的她没有能力去改变谁,拯救谁,甚至说服谁。兴许尊重他人的选择,尊重他人的命运,才是人生常态。
夏念歪靠在窗楞上看月亮被乌云放出,又眼睁睁看着它被吞没,心里的烦躁也渐渐变得像风筝线,一会儿紧,一会儿松。
就这么站着不知看了多久,腿脚都有点僵硬发麻,夏念想不如下楼去看看刚才叫掌柜救回的那个女孩儿,然后洗漱睡觉,等睡醒之后再做打算,然而却在转身时看见冷清的长街上站着一道冷如月的人影。
并且身上的白衣不再是单纯的白,还有许多似开到荼蘼的玫瑰颜色。
浓烈到,让人看见后就移不开眼的触目惊心。
而夏今心,看着她的神情像是需要拥抱安慰的可怜小孩,定定站在那里,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可是由于月光太暗,夏念实在看不真切夏今心身上究竟是谁的血,想也没想便跑着离开了窗口。
为什么,急急赶来却是等到这样的结果?
分明看见了她,也清楚看见了她满身的鲜血,为何连一句问候的话语都没有就急不可耐地避开?
难道,是不想她活着从州府里出来吗?
还是因没有见到莫尧,而在心底埋怨她身为女帝也不过如此?
夏今心看着空荡的窗口,苦楚一笑,竟不知该不该进屋。
她的愿望,从来都不是什么万人之上,也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仅是想跟心爱之人赏雪共白头,纯粹简单的却最难以实现。
怪她喜欢的是夏念吗?还是怪她喜欢上一个人就再看不见旁的谁的执着?
头顶月亮又被乌云再次遮住了光,整个人笼罩在黑夜中,有双无形的手紧拽着她的脚往无边痛苦的深渊里拉。
而她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深陷,直至痛不欲生。
“夏今心,你受伤了没有?!”
夏念从驿馆二楼跑到站着一动不动的人身前,想伸手去查看,又怕造成第二次伤害,双手停在两人中间,皱眉催促道:“问你话呢?你一言不发愣着干什么?到底是别人的血还是你——”
带着血腥气的怀抱,把夏念紧紧圈住,而这么做的人貌似等待这刻许久,甚至不管不顾将下颌抵在她的颈肩,过了片刻才有句如释重负的话语自耳畔响起,“还好你来了。”
“什么意思?”夏念是真弄不懂说话的人,“莫非我不来,你就这么站着不进驿馆不成?”
肩上的人轻轻笑,“谁知道呢,也许会,也许不会。”
又是这副答了跟没答的噎死人调子,看来身上没什么事,许总管那帮人应该也处理得很到位。
夏念动手去推抱住自己的人,毕竟这是在大街上,“你能不能注意点场合?还有,谁同意你抱我了?”
“抱歉。”
这话之后,原以为夏今心会松开她,不成想抱得更紧了一些。
夏念这一晚也不比勇闯州府的人好多少,脑子到现在都还乱糟糟的疼,不想再在叫夏今心松手这事上多言,只低声问:“许总管和他那个纨绔儿子怎样了?”
夏今心闻着近似自己身上的清香,缓缓闭上眼睛,回道:“许总管活着,他那个儿子让无怨割喉杀了。”
虽然杀一个人在涼国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样的处理方式,她恐怕还要很久才能适应。
不过这件事不是她干的,没必要到处显摆圣母心。
夏念垂着手,换个话题聊:“那接下来怎么办?是把许总管的人换掉,还是继续任用他的人?”
“会把重要的官职换成我们的人,其他的不动。”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夏念猜到夏今心会借此事顺理成章换掉不利于她掌权的人,另起一事问:“我听无恨说,你在浏州城外布防了十万的兵,真的假的?”
“其次,你们几个人到底是怎么传信的?我跟你吃住都在一起,竟然半点没看出来你在策划这一切?”
抵在肩上的人像是累极,说话声都软软的,完全没一点女帝的气势架子,“你真想知道吗?”
“嗯,真想知道。”夏念重复。
“但我好累,好困,可不可以容我睡一觉再说?”
夏念早听出来了,没强人所难,等夏今心松开手之后,她走在前面,“那你饿不饿?要不要洗个热水澡?”问到这儿,脚步更快了一些,“我得去厨房看看锅里烧的水热了没有,再叫无恨帮个忙,先提上楼给你洗漱……”
可是夏今心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夏念。”
“怎么了?”夏念停下,回头,以为是有什么别的事交待。
结果夏今心只是不自信地轻声问她:“你是不是也有点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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