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今心知道莫尧今晚来酒坊买了酒,也知道二人之间短暂聊过,因为无恨上楼之后就把此事告诉了她。
“听无恨说,莫尧不是你要找的人。”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本就不好的心情变得更糟糕,夏念难掩失望地“嗯”了声。
“记得在公主府桂苑出来那日,你说,如果莫尧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俩就各回各家。”
感觉手臂的伤口开始发痛,夏今心把头靠在床架上,忍着痛一字一句问道:“夏念,他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还能回家吗?”
最想问的是还能不能和阿念换回来吧?
夏念明白得很,只不过这是个需要花时间思考的问题,也是眼前最棘手的问题,自己没义务告诉她,冷着眉色催促道:“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只回刚才我提议的那事,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能选不答应吗?”夏今心凉凉一笑。
夏念直视着她,“当然不能。”
“那你还问我。”
“……”夏念被怼得一愣。
夏今心看着无言以对的人,却未有半分开心,“你一早就拿了主意,但还装作有选择似的问我,夏念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欺负人吗?”
欺负人?
她哪有!
夏念刚想回一句“你少往我身上甩锅”,又听见一声略带控诉的腔调,“你最近这几日想干什么,我从未阻拦过你,为何仍是把我看成不好说话的那种人?”
“我,我哪有把你看成是不好说话的人。”夏念一脑子的莫名其妙,以至于说话都变不利索,“夏今心,你不要,不要借题发挥!”
而靠床架上的夏今心垂着眼睑,自顾自说:“不见就不见吧,你早就不想见我了,我也该尽快回帝都去,朝堂上的事总不能一直让高丞相监理,无仇恐怕也应付得焦头烂额。”
说完,她就唤丝绒:“你去收拾行李,明早我们便动身回帝都。”
然后丝绒又蹙着眉看向自己,“夏姑娘,主子这伤只怕不好赶路,能否休养两日再说?”
不是,这对话怎么听着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而且夏今心什么时候出发回帝都,是她能决定的吗?丝绒竟然来跟她商量。
夏念一时还没反应过味儿来,犹豫要不要接话,结果却见夏今心从床榻上起身,“丝绒,你别为难人家,我们走吧,免得她看见我主仆二人心烦。”
说着就移步往外走,丝绒见状也紧跟上前伺候,独留夏念一个人坐凳子上傻眼。
嘿!
这是什么倒打一耙的新招式?
还有,她哪里说过自己见着夏今心和丝绒心烦了?
“你到底几个意思?”两步并一步走上前,夏念张开双臂拦住快要出门的人,“夏今心,我是诚心诚意和你商量,和你解决问题,你凭什么误解我?”
“我误解你。”夏今心面对拦路的人,无辜的声音夹杂丝哀怨,“难道你没有想我尽快回帝都,没有看见我就心烦吗?”
“我当然没有这样想!”夏念坚决不承认。
夏今心轻轻叹了声,眼睫毛也软弱无力地向下垂,再不看面前的人,“那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这时候夏念的脑袋乱得像团浆糊,她能想出什么,只甩着手回道:“反正我让你下旨,不是叫你马上就回帝都,说不再见面,不是说现在看见你就烦。”
“可你还是没说怎么想的。”夏今心微抬了抬眼眸看面前那道白影,但是只看着腰带。
夏念也是头回跟这种看似很聪明,然而某些地方又说不通的人打交道,看着夏今心将近一分钟后都把自己给看笑了,不过总算弄懂了某人的小算盘。
“两天,你再待两天,两天之后就回帝都去,行吗?”
她没兴趣做好人,可是今晚漫长得只觉疲惫煎熬,她想赶紧敲定这件事,找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待会儿。
“那……”垂着头的人总算拿正脸瞧她了,但是依旧得寸进尺,“今晚可不可以一起睡?”
夏念哭笑不得,却也没拒绝,因为夏今心这么问就是答应了,“不怕我压到你受伤的手,就一起睡吧。”
真是奇奇怪怪,不按常理出牌的一个人。
抱着这看法,夏念将靠街的房间门推开,随后让夏今心进去,自己则下楼去厨房。
厨房里,小丫头熬好粥正要放托盘,看见她出现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姑娘,您吃吗?我给您盛一碗。”
夏念笑着摆手,“刚喝了药,吃不下。”
“那您是来……”
“来透透气。”说完之后,夏念靠在桌沿边上,又仰头看房梁上的那个破蛛网,“不用在意我,给她端上去吧,她在我住的那间房。”
叶萃瞧见姑娘满身外露着疲倦,小声问道:“是和主子闹别扭了吗?”
“没有,你别乱猜。”
毫无温度的话语一出,叶萃不好再继续多问,端起托盘上楼。
夜深,整个驿馆,包括浏州城都出奇的静。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安静。
按理说解决了祸害,再把许总管手里当差的人换掉,城内的人这时候该收到消息欢呼沸腾才对。
但是除了偶尔一阵官兵整齐踏过长街的动静,其他的声响还真没听出来。
所以夏今心怎么处置的许总管,打算怎么处理后续的事,夏念一点不知道。
不过她要想了解,完全可以马上上楼去问,问的人会毫不保留解答她的疑惑,算是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
想到此处,夏念又不受控地叹气,忽然惊觉这是个不好的习惯,打着呵欠想阻断。
然而张嘴打到一半,门帘被人从外猛地掀开,随即走进来一个深黑人影。
“你大半夜不睡,站这里作甚?”无恨一边震惊问,一边将大夫抓的药包放木台上。
夏念打完呵欠后瞥了眼用麻绳捆好的三包药,直起身给准备煎药的无恨腾地方,情绪不佳地回:“站着当门神。”
脸黑的人竟然对她翻了个白眼,“你这样的,可不像神,像鬼还差不多。”
“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夏念不跟她在这上面闲扯,又问:“你怎么跟大夫说的?那么长的伤口只喝这些草药有用吗?”
“张太医配的创伤药能治所有刀剑伤,只要不沾水,保持皮肤干燥,再每日换次药,不会有大碍。”无恨停下拆药包的动作,挑着眉看身旁的夏念,“你问我这些干什么?”
对于张太医的医术,夏念是认可的,毕竟她胸口处的剑伤能痊愈得亏那些橘红色的药粉。
“一起出来的,现在她受了伤,我出于同行人关心一下有问题?”夏念说完拎着木瓢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给,拿去煎药。”
无恨见着面前晃荡的一瓢水,骤然愣住,没接,“你又不是阿念,你会关心主子?”
瞧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什么绝情绝义的冷血动物一样。
但夏念不在意,仍是好脾气的将水缓缓倒进刚才熬过药的药罐中,等盖上盖,扇旺炭火,她才悠悠接话:“知道我不是阿念就好,以后别再认错人了。”
“以后——”无恨把这俩字的音调拖得有点长,“夏念,你愿意跟我们回帝都?”
放下手里的木瓢,夏念深吸口气后靠灶台上,失笑,“我跟你家主子说要留在浏州,她答应了。”
无恨那张黑脸变得更黑,“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夏念看着她却笑得更明媚,“留在这儿等浏州城好起来,等你主子不再认错人呗!”说完,想起一事,忙问:“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刚是怎么和夏今心说那件事的?”
无恨清楚夏念口中的那件事是指什么。
犹记得提着热水上楼时,主子在丝绒姑姑的帮忙下已脱掉外衫和中衣靠着椅背,表情痛苦,但见她一出现便缓着面色问:“莫尧今夜上酒馆买酒没有?”
视线落在右手臂的那道伤口上,无恨看得只想提剑将许总管千刀万剐,幸好丝绒姑姑轻咳一声将她理智唤回,颔首答道:“来过。”
“那他和夏念说了什么?”
无恨曾发誓这辈子定要誓死效忠主子,绝不背叛,绝不隐瞒,可是夏念说的那句话却让她坚守的信念开始左右摇摆。
因为她不想主子难过,不想身体受了伤之后心里再受一次伤,所以她第一次选择了隐瞒,只挑拣着不影响主子情绪的事讲:“夏念问了莫尧是不是要去找汉阳王,还问他,如果您再给一次机会,他愿不愿意将功赎罪。”
“哦?”主子似信非信地看着她,唇角抬起的弧度像一柄冰刀,“那莫尧如何回的夏念呢?”
后脊背感觉阵阵发寒,无恨只能握紧拳头硬撑着回道:“莫尧以为夏念来问他这问题是您的授意,夏念却否认不是,他便说回帝都也没有活路,只能跟着那个许总管和汉阳王。”
“怎的?朕授意夏念去问他,他就弃暗投明了吗?”
话音落下之后主子便看着她笑,然而笑意不及眼底,愈发看得她心慌,连忙跪下,“属下不知,不过听着……像是愿意。”
可是主子却忽然止住笑,眸色寒戾,“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谋反叛变之人,暂时能活着,那是朕留着他的贱命还有作用罢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主子说的是,所以夏念叫他要找许总管就去,再没说过其他。”无恨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叛变的不仅莫尧。
“他当然会去找许总管,只不过动身之前应该已经知道朕拿了人,保不准这会儿正猜测怀疑夏念来此地是不是与朕合谋来抓他。”
“不过这结果倒是与朕想的无异。”说到此处,主子这才满意笑了声,“就算他和阿念过去真有什么,如今也会为这事生出嫌隙,日后不会再同夏念有所牵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