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有困得清醒这感受。
分明眼皮沉到睁不开,可脑子却有许多话想问。
“夏今心,是伤口很疼对不对?”
“要不要我让无恨去叫大夫?”
漆黑的夜色里,看不清人,只有隐忍的吸气声。
夏念忍着困意想爬起来去点灯,手臂上却按下一些温凉,“没事,痛麻木就不痛了。”
那是得有多痛?
夏念不敢去想象,更不敢问。
而她今夜为空出多的地方留给夏今心,又睡在床的内侧,此刻整个人贴着床栏,要出去的话很不方便。
“那我陪你聊会儿。”转移注意力,就没那么痛了。
夏今心在她耳边很轻地笑了声,“又聊?你不困吗?”
“一点点困,还撑得住。”夏念侧卧着面对身旁的人,“夏今心,你这次出帝都的时候究竟带了多少人?”
“没多少人。”
夏念不信,枕在手臂的头微微一抬,“没多少是多少?几个?还是几十个?”
身旁的人一直平躺着,“除了无恨和丝绒外也就六个。”
“六个?”夏念在不太清醒的脑袋中搜寻,无果,“莫不是他们只在晚上我睡着了才来见你?不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藏着六个人。”
依然是轻浅的一声笑,“是,等你睡着了,我才去见的他们。”
夏念有点郁闷,“你是怕我知道你的安排和计划了,泄密给莫尧吗?所以才背着我去见他们?”
“不是。”没有一秒思考的回答,夏今心稍稍侧过身,面对夏念笑道:“是我自以为你不想听。”
“好吧,你这解释我接受。”夏念眨着沉重眼皮,又轻声问:“十万的人你究竟是怎么藏的呢?关键是那个许总管还一直没察觉。”
“浏州河沿线很长,芦苇长得又高又密,许总管最近又只顾封城搞内乱,手底的人根本不把巡视这些事上心,无情一直盯着这片儿自然知道哪个时候最适合调派人潜藏。不过并没有十万那么多,布防的仅一两万而已。”
夏念听得认真,连眼皮都忘了眨,直到说话声结束了十几秒,才问:“夏今心,你每天在心底盘算许多事,应该很累吧?”
既然累,为什么会睡不着?
是不敢睡,是不想睡,还是身边陪着的人不对,总觉得危险不可靠?
但回应她的嗓音依旧轻柔,听不出丝毫受了伤的痛楚,“夏念,我自从辅佐建孝帝后就过着这样的日子,累是有一点,却并没有感到很难受。”
至少那种身体的疲累没有心痛难捱,夏今心想这样说,可嘴唇抿了抿之后还是将这句话咽下喉咙。
“你只是现在还年轻,等上点年纪就没办法能熬夜了。”
夏念想到上网时刷见过的那些猝死消息,劝道:“即便你觉得不困不想睡,身体的器官也需要休息,超负荷运转迟早会出问题。可能你对这些词听不太懂,反正简而言之就是熬夜很危险,你以后要改掉这种不良习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难得夏念和自己说这么多,夏今心感觉真有点被她说困了,笑容都软软的,“你的声音很好听,像助眠的良药,以后能多与我说些话吗?”
“我,我说话哪有很好听。”夏今心突然的夸奖,弄得夏念呼吸一紧,脸上的温度都开始不断升高,以至于再开口时结结巴巴。
“夏念,我说过的我从不骗人,你又忘了吗?”
“知道了,知道你不会骗人,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但是手很痛。”
“那我去给你找大夫。”
夏今心却偏不让,夏念无计可施,只能强撑着困意追问:“你想怎样?我说一晚上的话哄你睡觉?”
这次等了好久,久到夏念都以为夏今心不会再开口。
“我想你抱抱我,可以吗?”
拥抱的定义有很多种,友情的、爱情的、送别的、欢迎的……可是无论哪一种夏念都不喜欢,因为这意味着她接受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另一个人的气息。
这在从未与谁拥抱过的夏念看来,是个很为难人的要求。
但今夜的夏今心让她不忍拒绝。
抛开她自己的问题先不想,其实夏今心也没比她的情况好多少,不是吗?
喜欢深爱的女人宁愿死掉也不要跟自己再在一起,深爱的女人之所以无依无靠竟是自己的父皇杀了她全家,而日夜兼程赶来寻找换回的可能希望竟是一场空跑,并且还被信任的属下瞒得滴水不漏……
涼国女帝是历史上优秀的政治人物,这点夏念不否认,可此时此刻的她却很想替夏今心多写一条——再会搞政治权谋的女帝也只是个平凡普通,渴望被爱又想爱一个人到白头的女人而已。
这些了解,是史书上没有记载的。
并且发掘的过程不是挖坑刨土那样的枯燥繁复,亦不是清理出来的文字呈现,而是实打实的亲眼所见。
如果她没听见没看见,绝对会毫不犹豫果断拒绝,但今夜的她有丝心疼地对夏今心说:“可以拥抱。”
然身旁的人却愣着没动,大概也在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夏念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吧。
不过时间很晚了,她没多余的精力去等待。
“夏今心,我要抱你了。”
说完这话后,夏念将身体往侧躺的人那边移了移,等靠很近后,便把右手伸到侧躺着的人颈窝之下,而左手轻轻放在夏今心肩膀,像小时候妈妈哄自己睡觉那样,拍着,“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鼻尖萦绕着温暖的馨香,夏今心好想抬头看看紧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却又怕在她脸上看见无奈和厌烦,“真会好起来吗?”
“嗯,只要心存希望,定会好起来。”夏念看着穿透窗扇照进黑暗中的一点月光。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她也在心底里跟自己重复说。
这一夜许是发生了太多的事,身体疲累到无法连贯地做个梦,等夏念感觉手麻,浑身都热的时候,太阳已经晒进了屋。
而夏今心闭着眼,缩在她怀中睡得很沉。
白皙皮肤因为拥抱产生的热度,变得有些粉,卷翘的睫毛也清晰分明,虽然嘴唇不再水润亮泽,但瞧着很柔软。
柔软?
她又没尝过,没摸过,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夏念感觉自己这个想法很危险,还很像变态,于是开始小心翼翼地抽回手。
然而手才刚一动,怀里的人就往她身体贴更近,像羽毛扫过肌肤的感受又在颈窝那里传来。
痒痒的,让人欲罢不能的,夏念快疯了!
可夏今心贴着她软声问:“我们再睡会儿,好不好?”
忍了又忍,夏念总算将痒痒麻麻的感知屏蔽掉,心虚地张开嘴,“那个,我想上厕所。”
从床上爬起来后,本想麻溜地穿衣服遁走,结果由于右手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弯曲的动作做起来仿佛是刚在身体上装的假肢,僵硬还十分不灵活。
对此,床上的始作俑者还朝她发来关心问候, “怎么了,你的手不舒服吗?”
夏念深口气,装得一脸云淡风轻,“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然后决心不再给夏今心问长问短的机会,拢着没系好的衣衫便逃似的出了门。
可运气不好,开门一出去就撞上了无恨。
“你这是?”
夏念懒得回她,系着衣带往楼下走。
无恨却狗皮膏药地黏着她问:“主子昨晚睡得如何?伤口疼吗?今天要不要去喊大夫来一趟?”
“这问题你该去问夏今心,她已经醒了。”不要再跟她提这人了!
但无恨不知是故意看不懂,还是真听不懂,“丝绒姑姑和叶萃已经在厨房熬粥,你洗干净脸就端一碗上楼给主子喝,喝完再问主子今日去不去州府。”
夏念仍旧那句话,“这些话你自己去告诉夏今心。”她又不是传声筒。
“我不敢去,怕露出马脚。”
“什么?!”夏念一阵莫名奇妙,回头,皱眉看楼梯上的黑影。
“你声音小点。”无恨极快地下了两步,去到怔住的人身边,压低嗓音说道:“我怕主子瞧出来我有事瞒着她。”
应该是指那件事。
夏念心下了然,却并未答应,反而笑得有些欠揍,“关我何事?又不是我叫你瞒着她不说。”随后手一推,把没设防的人推在墙上,自己则不紧不慢的继续下楼。
“夏念,你!”
“我怎么了我?”
无恨忽然上前拽住她胳膊,夏念也立即收起笑,冷着脸,“不要碰我,松开。”
“那你要怎样才肯帮我这个忙,暂时瞒过主子?”
夏念退开半步,双手抱胸看着无恨,半晌后轻笑了一声,“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很好办。”
表情不太好看的人,脸色变更难看,“什么要求?”
“求我啊!”夏念想起之前在红香园,她还欠无恨一个要求,正好借此扯平。
果不然,浑身都是一个色的无恨在咬紧后槽牙,双手还握成拳。
“不想求,也没关系。”夏念语气无所谓,“你这两日可以不去见夏今心,端茶送饭的活儿就让丝绒和叶萃干吧。”
结果前路又被挡住。
“怎么求?”
夏念用手捂住嘴,深怕笑太大声更显得自己这行径很趁人之危,等笑到脸都快抽筋,她才不紧不慢道:“逗你的,不用你求,可是我欠你的那次人情,就此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