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离开后，夏念问夏今心：“许总管一家老小都会受罚对不对？”
“总不能享福的时候是一家人，受罚的时候再按年纪来分个家。”合上书，夏今心笑着看向问话的人。
其实这问题的答案很明显，许总管也活该这样的下场，夏念并未想过要替那一家老小求个宽大处理，只是想到阿念，犹豫问道：“如果只处决掉主事人，把老弱病残留下会怎样？”
“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可受不了流放的苦。”夏今心脸上的笑意渐渐失了温和，“夏念，许总管一家不能留。”
“我知道。”夏念点了点头，另起一事问：“既然无情要来还你东西，为何还让我替你去州府？是想我去做好人好事吧？”
“你不想做好人吗？”
听着是反问，但夏今心这话一出也证实她的猜测是对的。
“对，我不想。”
“可你也没有做坏人的天赋啊！”
夏念被这句话惹失笑，“谁跟你说不做好人就只能做坏人？”
“那不然还有别的选择吗？”夏今心眨着好看的眼睛，语气满是困惑。
“做自己不就行了。”夏念回视着面前那道目光，“好人坏人都不做，只做自己。”
“所以我的安排让你反感了，是吗？”夏今心很快抓住重点。
夏念疲惫地一笑，“实话说没有太多反感，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把自己的想法提前告诉我，这样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那你呢？”夏今心坐正身体，问：“你心里的想法以后会全部告诉我吗？”
信任应当是相互的，不可能某个人单方面遵守。
这个道理，夏念在问夏今心之前已经想通，“我会告诉你。”
不过夏今心眼睛里流露出的信息，仿佛不是很相信她的话。
看得夏念更加头痛，终于下了决心去叶萃的房里坐会儿，结果才一动，袖口的布料却被两根手指拽住。
“我有点累，想去隔壁的房间补个觉。”她没有乱说，至于听见的人作何解读，都随便吧。
可夏今心是涼国女帝，自然有着异于常人的理解力，“我走就好，你在这里睡。”
嘴上说着是要走，坐在床上的身影却一点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是语言上又要来一番拉扯吗？
夏念不想，因为她的头快痛死了，说了一上午的话，嘴巴也口干舌燥得快喷火。
她取开了夏今心的手，再去倒了两杯水喝，随后推开门朝楼下的人喊道：“丫头，麻烦你帮我提些热水上来。”
叶萃办事效率极高，没一会儿便拎着半桶水进屋，“姑娘是要做什么？需不需要叶萃帮忙？”
夏念回她是洗脸补觉，叶萃不敢去看床上的那个人，“那我先退下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叫我便是。”
“你不去打听莲荷的事吗？”
叶萃回身猛点头，“要的要的！”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门一关上，夏念捧水洗脸，又脱掉鞋袜洗干净脚，等该洗的都洗完之后，她去放隔断处的帷幔，却想到夏今心手里的那本书，“我放下这个会不会影响你看书？”
夏今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待她弄懂后，忙回应：“不碍事，你放。”
“那你要不要一起补个觉？”夏念当着床上的人脱衣服，“我猜你昨晚应该也没睡好。”
“是……是没睡太好。”夏今心感觉放下帷幔后，床榻周围的气息变得有点燥热，脸上的温度也在不断升温。
夏念没捉弄人的嗜好，尤其头一回在夏今心脸上看见不自在，她也更加正经询问：“你右手有伤，还是睡外面？”
夏今心面色微红地朝她“嗯”了声回应，简直和刚才同无情说话时的那个状态判若两人。
脱掉外衫，夏念爬上床在夏今心的左手边躺下，带点药味的雪松香气在方寸间流动，而且被子因为有人用过，盖在身上时全是温暖，像昨晚那个紧紧的拥抱。
夏念没过多去回味，她只想短暂地放下纠结痛苦睡一觉，“夏今心，我睡了。”
夏今心平躺在她的旁边，这话之后应当是转过头在看她，“你从进屋之后情绪就不太对，是在州府发生了什么吗？”
敏感的人总会刻意去捕捉别人的一举一动，何况捕捉对象还是心爱的人。
这种在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夏念没亲身体会过，但看夏今心这么做之后她总会生出一些难受。
“夏今心，如果日后我和阿念再换不回来了，你会难过吗？”
会不会难过呢？
夏今心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是看着身边平躺的那个人，从额头被铁栅撞伤的痕迹，到紧闭的双眼，再到红润的嘴唇，良久之后才轻轻叹息：“夏念，这次你没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是不是在害怕换不回去？”
夏念早就清楚的——涼国女帝很会识人看人。
难怪无恨会担心暴露。
心里的担忧恐惧被人一下子揭开，夏念倒坦然地笑道：“毕竟我是从别的地方来，在那里我有我的家人，还有想学的专业课程，你觉得我会愿意一直待在这里吗？”
家人谁会舍得放手，会不想要？
只可惜，她出生在帝王家那刻便注定了要与这两种感情保持分寸，甚至连喜欢一个人也是。
夏今心忍着心底泛滥成灾的痛楚，努力让唇角往上弯出弧度，“有我在，不要害怕，我会竭尽全力帮你。”
“你帮我？”夏念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夏今心，“你知道我需要的帮助是什么吗，就随意许诺。”
“那你要我怎么说？”夏今心收起笑，严肃问她：“说换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帝王都是喜新厌旧？还是说，即使阿念没回来，至少还有你在？”
两个不算难解的问题，却让夏念一时语塞，她想缘由大概是出题的人太过现实，太过坦诚。
还有夏今心最后问的那句：“夏念，如果换做是你，深爱了数十年的人离开一年后又重回身边，可是她说与别的人换了身份，她已经不是你认识喜欢的那个人了，你们连拥抱牵手都不能随便做，但那张脸分明一点没变，你要怎么说服自己接受，怎么劝服自己应该放手呢？”
是，站在夏今心那一面看，她只是在竭尽全力挽留她心爱的女人。而站在自己这一面看，自己只是想尽快回家而已。
谁都没有错，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那这题该怎么选？
夏念再次被问住了，幸好，夏今心没催她赶紧作答。
彼此就静静地看着对方。
在这一瞬，夏念仿佛感受到了时间的停止，空气的凝固，还有逐渐变快的心跳和不知该如何调整的呼吸。
并且夏今心还在将她俩视线相交的距离缩短，夏念只觉鼻尖闻到的香气越来越浓，好似身处在雨后放晴的森林公园。
直到她已经快要看不清夏今心完整的面部轮廓，那个缓慢移动的人才停下了动作，用轻缓的语调助她走出困局，“夏念，有句话，可能你听着很残忍，但是我仍想告诉你，在结果未知的情况下，最好先说服自己接受适应现状。”
可能是想事情太费心耗神，夏今心一靠近自己，夏念便感觉一点点困意在不断加深，等再开口时语气都软绵绵，“为什么要接受适应？”
“因为不接受，只会让你深陷在痛苦中。而接受之后，真有换回来的那天也不会影响你什么。”
眼皮愈发沉到睁不开，夏念已经困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股脑往外吐字：“谁说的没影响？万一在这适应期间，我慢慢喜欢上你了怎么办？到那时，你说我是走还是不走？”
“那你会喜欢上我吗？”
夏今心不敢问得太大声，又怕声音太轻不足以让快睡着的人听见，她从没此刻在意过自己的问话腔调，屏着呼吸等待。
只见平躺的人翻了个身，在她以为应该是不会出声回应的时候，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感情的事，说不准的。”
说完，夏念再撑不住，开始走在一条望不到头的漆黑甬道。
没有目的方向，她就不停往前走，走得很累，想歇却没办法停下来。
不知又走了好久，她总算在不太明亮的光影中看见一男一女。
穿件白色卫衣的女孩子貌似蹲在她出事前清理的随葬坑，那极像莫尧的男同学则拿着相机问她：“你会用手机了吗？”
女孩回他说：“已经能用微信发语音。”
“看来恢复得不错。”不知是谁笑着接了这话。
夏念想把聊天的俩人看更清楚一点，想把那个很像自己的女孩儿看更仔细点，但是突然有双手将她使劲往外推。
那人边推她，边对她抱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我不想再回去了。”
“那你叫我怎么办？”身处梦境的她在看清推自己的人后开始激动挣扎，“你凭什么未经允许就占用我的身体？！”
推她的女人长了一张和她一样的脸，皱眉的模样也未变，“夏念，你一直想多了解夏今心，我却一直在想办法离开她，你与我做一场交换不好吗？”
“交换？”夏念看着说话的女人，再无法理智，“你这种行为是偷换！而且今天必须换回来。”说着，她便抓住女人的双手不放，“阿念，你恨夏今心的父母是你跟她之间的事，你想离开她也是你的事，这些都与我无关，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
可是女人的手劲比她更大，猛地一推，直接把她推倒坐地。
“夏念，对不起！”女人急急向前走了半步，甚至跪在了她的面前，眼眸中泛着让人厌恶的水光，“你恨我怨我都可以，但我宁愿死都不会再回去。”
“那你是想逼死我吗？！”夏念从没这么大声，这么失控地质问过谁，可在一个分不清是现实是梦境的地方，她近乎歇斯底里，“是不是我死了，这个身体就彻底属于你了？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不是这样的夏念。”女人眼睛里的泪光开始往下滑落，“我没想过害死你，也从未想过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我只是日日祈求上苍让它给我一个离开夏今心的机会，而它听见了我的祈求，给了我可以逃出涼国的机会，我不能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