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春天依旧色彩斑斓，让人舍不得眨眼错过。
夏念知道自己更应该紧紧盯着公主府的大门口，可是她管不住心不在焉还不断往河面瞟的眼睛。
“那我就先回去了，姑娘您多加小心。”吃完烧饼，叶萃起身拍拍衣裙上的饼屑。
河面上的那艘小船已折返，站在船头的人也弯身进了船舱，夏念回的敷衍：“嗯嗯，你快走吧。”
也不知道那撑船的老翁有什么看头，叶萃看了半会儿，一步三回头地往客栈走去。
夏念在护卫换了一拨后，也决定换个地方再观察，于是乎沿着河岸线往小船消失的那座石桥去。
夜风携带着花香，清新又醒神。
前面不远就是当初和夏今心乘船同游的渡口了，她不敢离太近，因为无恨那人也在。
夏念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穿了身与往常不同的衣裳，还扎高了头发。
停下的地方刚好是家酒坊，吊脚楼似的挂在河岸边，竹帘收起一半，能瞧见窗外大片的夜景，当然包括正在上岸的那两人。
夏今心的举止还是那么优雅得体，尤其当沁凉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后看起来跟个仙子一样。
呵，原来今晚还有月亮，她竟然这才注意到。
喝酒误事，夏念翻开杯子倒了半杯没喝，只是撑头看着几人走上长街，又原地站了十来分钟，再乘马车向她所在的酒坊行进，最终擦肩而过走远。
其实，她希望夏今心能够像今日这样，各走各的阳关道从此再不要有任何交集。
现在，她的心愿也算是实现了。
夏今心真的不再派人跟踪，不再向人打听她的一举一动，就连那双好看的丹凤都不再只看向她……
按理来说这是件好事。
可她却一点都不为此感到高兴。
“人家不照你说的做，你不高兴。现如今照你说的做了，你仍是个不高兴，所以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啊？”
夏念用握紧的指节敲了几下头，随后掏出袋子付酒钱，将一口没喝的酒带走。
拎着酒瓶慢摇摇走到刚才夏今心上马车的地方，站定后，仿佛还能闻到松木香。
她仰头，只见穿过丝丝云层的月亮，美得又远又高贵，即便踮着脚尖也碰不到。
夏念又想叹气了，不过这回并不是为夏今心，而是公主府下一次轮换的时间如果没变的话，在子时，她还有得熬。
漫无目的在街上瞎逛也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找一个遮风还不容易惹人注目的地方继续坐着观察才行。
最后夏念在对岸找到一家能看见公主府大门的打铁铺，落座。
老板也很上道，银子给够就不再多问，还上了壶茶叫她随便喝随便坐。
这么连着干坐了三晚上，掌握公主府各种信息的夏念在一个月光清亮的深夜独自行动。
选的翻墙点还是老地方，但不太顺利的是墙面背阴，上面湿滑有很多青苔。
夏念第一次费了老大劲没成功，直到第二次跳起来抓到院墙边缘，再快速抬右脚瞪着墙面支撑，她才看见那片熟悉的竹林。
虽然知道夏今心不会再像那回专等她进去后来抓个正着，夏念还是格外谨慎地去到桂苑，关上门躲进房里。
剪红线的事得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下手，不然她哪看得清线在哪根树枝上挂着。
房里一通做贼样翻找后她找了块布擦干净书桌，然后双手一撑坐上去，背靠墙面闭眼休息。
子时翻墙进的桂苑，过了约莫半刻钟，睡得迷迷糊糊的夏念好像听见有人在院子里交谈。
她揉了把睁不开的眼睛，等确定是真有人来桂苑而非做梦，睡意一下跑了，都没来得及去猜测这个点谁会来，她就赶紧下桌躲去那扇眼熟的屏风后。
隔着门，外面的谈话内容她也听不清楚，只听出来是两个女人。
不是！该不会又……
屏风后的夏念双手抱住头，抿紧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没多久，推门动静在屏风那道缝隙里再次重现。
只是这次推门的不是丝绒，而是两日前和夏今心同船共游的女人。
手里的灯笼照着她的脸娴静又温婉，看起来就是很让人相信放心那款。
夏念却没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多久，反而在那人抬脚进屋后就一直盯着不放。
并且，那人的视线也正往她躲藏的屏风看过来。
隔着阻碍物对视上的那刻，心跳一下子加快，喉咙也像有双手挤压着，夏念变得没法顺畅呼吸，只觉头昏脑涨，仿佛濒死。
但死之前，她想知道再把过去发生的事重新经历一遍后，会是个怎样的结局？
“陛下，我看这里打扫得规整干净，您要不要坐着歇会儿？”
夏今心望着屏风正出神，忽闻问话，愣了片刻才转过身，只是病症还未好全，走了两步她又咳起来。
可当她抬眸看见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堆在一处后，丝帕被指腹攥紧。
公主府每日都有人整理，为何仅有桌面这么乱，难道……夏念来过！
“陛下这是想到了和阿念姑娘曾在这里的一些事吗？”女神医的声音像下在夜里的那场春雨，润养万物，是足够令人放松的音色。
夏念却按着起伏的胸口，愈发感到心慌气短。
她更止不住胡思乱想——夏今心之所以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躲在这屋里了？
——夏今心为什么直挺挺站着，不回那个女神医的话？
——该不会又在琢磨怎么‘揭穿’自己吧？
“不是想到了阿念。”
手指抚上桌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留下的体温，夏今心不动声色道：“是想到夏念对我说的一些话。”
话？什么话？
幸好，靠谱女神医替她问出了心声，“夏念姑娘跟您说了什么？”
夏今心撑着桌面坐上去，双眸似漫不经心地停在那个角落，苦涩一笑道：“夏念说她是和阿念互换了灵魂才来的涼国，她还说不喜欢莫尧，也不喜欢…我。”
女神医沉默着没接话，而躲起来不能见人的夏念更不敢出声。
“但我那时并不相信，只觉得她是在骗我，找各种理由离开我。”
“可现在，您已经完全相信她是夏念而非阿念姑娘。”女神医语气笃定地接过了夏今心的话。
听得夏念又是一阵胸闷难受。
“相信了又如何？”夏今心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屏风，仿佛是在回答躲它后面的那个人，“我跟她不会再见面了。”
“不会再见面，可您却深夜来到了公主府。”
女神医说着话去到书桌前，视野一下被阻挡，夏念再看不清夏今心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一段含笑的轻声细语：“草民最近几日听了许多关于陛下和夏姑娘之间的事，也有幸跟着陛下去了红香园、乘船游湖、吃了桥头的那家牛肉面。虽然草民未曾对谁有过爱慕之情，但您在说起从前的时候，让草民感受到了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后由内而发的幸福。”
“可是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次幸运机会遇见那个让自己幸福的人呢？陛下就这么决定再不见夏姑娘，不为此感到遗憾可惜吗？”
遗憾可惜？怎会没有。
甚至，哪怕她已经迈出了那一步，依然无数次想往回走。
“关于遗憾可惜，我记得夏念曾和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天天在一起才是喜欢，希望她往后过得幸福快乐，也是喜欢的一种。”夏今心原本不认同，不理解，但此时此地的她有点明白那句话的意义，“我觉得她说的很对。”
所以即便夏念真躲在屏风后，她也会逼着自己不要去拆穿证实。
女神医把这几日经历的事串起来，总算理解了女帝做这些的目的，“所以您去红香园，来公主府，是在和过去的你们做最后的道别吗？”
夏今心赏识地对女神医一笑，随后从桌面下地，将堆在一处的东西复原摆好，“这里也看得够久了，明日朕还得上早朝，回云泱宫吧。”
这就走了？
还说什么，这几日去那些个地方是为做最后的道别？
夏念一开始还担心敏锐的夏今心会很快发现她躲在这里，结果哪知，人家一心只想着要和她再也不见。
很好，道别是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当面和她说？
“夏今心！”
按在胸口的手握紧后垂在了身侧，夏念喊住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人，自己也从屏风后走了出去，皮笑肉不笑地命令：“不是要说再见吗？我人就在这儿，你当面跟我说一次。”
“你……”
夏今心原以为夏念要一直躲在那里，永远不会出来，不曾想还是让她等到了。
“我让你说再见，说什么你啊你。”冲人冷哼一声，夏念直接转头走去书桌，再把笔墨纸砚推到边角，坐了上去。
女神医对这位夏姑娘只闻其名，不曾见过真人，眼下真实瞧见了，暗自感慨：果真是位特立独行的女子！
而且有个点很奇怪。
明明她和女帝都已经往外走了，夏姑娘竟然还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这要不是改了躲进公主府时的那个决定，她可真想不出别的原因来。
而且，女帝应该早就看出来夏姑娘躲在那儿，才会将视线一直落在屏风上面。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再于她无关，赶忙请旨退下，“陛下，您和夏姑娘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草民便先行退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