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没办法,月老是绝不会来找这位后生的。
还没开口,方非就已答:“月老,等你多时!”
“少司命够沉着啊!”看他坐在石凳上苦闷喝着酒,月老调侃道。
“月老说笑!”
“为的什么事?我且猜猜,不知是六公主还是陈姑娘!”月老故意仰天思忖道,“说不清楚呀,我只看出陈姑娘确实对你有意!”
少司命双眸短暂的明亮后又暗下去,手一顿,沉声道:“她……对我有恩,我对她并无其他心思。”
月老不怎么信,对面坐下来,自顾拿杯酒满上:“若是如此,更该请少司命帮一帮了。六公主关住陈遇可不是因为佑圣真君,而是因为你啊!陈遇无辜受牵连,实在委屈。若只是有恩,六公主定不会因为你为难她!”
“月老说的是!”只是他已答应了东华帝君。“七公主不是去过一回,她怎么跟你说的?”
月老长眉高抬,捻着胡须思索:“七公主亲自去的,六公主敞开让搜,自然不在她自己府上。早上给我发送来的信函也不认了,猜她怎么说的……说那是假的,她堂堂六公主对付个小仙轻而易举,何必大费周张,定是还结了有仇之人,借瑶池上她与陈遇的恩怨,故意嫁祸而已!如此污蔑,待查明真相,她定不轻饶。”
“你好像不信!”少司命满上酒,矜贵而松弛,带着和煦的笑邀月老共饮,事情竟像与他无关似的。
“我信,怎么不信。可怎么把陈遇救出来才是现下关键,少司命!六公主好像突然变聪颖了。”实在不像她平时的鲁莽风格。
“我已说过,我无能为力,月老!”
月老糊涂了好久,才道:“你起先说,等候我多时……”
“等!”少司命掷声道。
一等,又是三日,消息已不再是新消息,神仙们渐渐不谈论这件事了。
陈遇是谁,去了哪里?天庭又乱不了,无足轻重的小仙怎么样又何必再深究。
只有陈遇,还在黝黑的房间里傻傻沉思。
少司命说会救她,原来只是戏言!她不禁冷笑,还是等月老来救比较实际。
不过月老会救她吗?她有点拿不准。不止六公主,上面还有王母娘娘,月老会为了一个小仙得罪这两位吗?显然很难,就算要救也还要求许多大人情,而能说动西王母的人情恐怕一只手都不到。
难上之难!舍弃谁很明朗。
可她相信月老回来救的。若她就此消失,轻寒的冤案就没人当替死鬼了,月老和太上老君都曾为此事出面,是谁最想调查此事已不言而喻。玉帝选中自己,就说明自己有被选中的必然理由。
如今再回想三年前被月老忽悠成仙,才又琢磨出点玄机。破格成仙的不是没有,但像自己这样毫无根基、生前又无大作为的,便只此一例,能被一路开绿灯,哪只有幸运可言。
她这枚旗子,应不会轻易被丢弃的!
想到这,心底的那份抽痛才减缓些。
……
三日,对六公主何尝不是煎熬。母后让婚约照旧,她哭闹,不但无效,还被王母破口大骂了一番。
“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佑圣真君光明磊落,要不是真心喜欢你,会容忍你这么说!也只有你这个笨脑袋,想出这么一烂招,要不是我替你收尾,不止你这婚事,连蟠桃会我都没脸办了!”
毕竟自己女儿,转心软道:“你抓的这个小仙,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至于少司命,你就肖想了。有东华帝君照拂,这桩婚约就算玉帝出面,也是说不成的。放心吧,他就是不娶你,也断不会有其他女人!”
母后几番话,终抵不过思念,满园春色在一声声怨气中被她糟蹋完,心里还念道:“我左等右等,等了你三天,竟还不来!”
“难道她在你心里,当真已没什么分量了么?”这般想着,嘴角又笑起来。
月上梢头,她飞身,到他洞府去了。
方非早察觉到她脚步,并不乐意见,索性继续闭目养神着。
六公主手指一弹,几步外茶几上,一壶浅降花鸟茶壶翻倒在地。飞溅的茶水沾染了衣脚,少司命不得不看向她。
“公主深夜造访寒舍,未免有失身份!”他缓缓道。
“我叫你来见我,你怎可不来?”她委屈,坐到他跟前来。
方非赶忙起身,作揖道:“公主既要在这,我只能回司命府了!”
六公主两眼滴下泪来,怨道:“方非,你真能故意气我!你为个凡人跟我翻脸,我哪里不如她?——如今,她哪里还记得你!”
方非毕恭毕敬告辞,转身就走,半句不回复。
六公主更觉丢面子,可算想起了公主的威风,厉声喝道:“方非,你这么对我,不怕我把所有气撒到她身上?你不想救她了吗?她可每天都在喊你的名字。”
少司命停住,却也只是片刻,继续往外走去。
却被人挡在跟前。
他挪身,又被她拦住,方非只好道:“在下位卑职小,还不想因与有婚约之人深夜牵扯而触犯天条。公主自重!”
“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订婚!”
“公主,小人不值得!”他尽量客气。
“那你想怎样?”公主怒道,却越说越憋屈,“跟她成亲吗?不可能的,几日后,她只有灰飞烟灭的命!除非……你答应我,你求我!”
少司命冷眼看着她又落下来的泪珠,不再留情面:“公主,请你清楚,她的生死与我无关,我身在司命府,就只管司命府的事,不要试图拿任何事情威胁我!”
“你……”她愣着,滚烫的泪珠又落下来。她是天生的神仙,在仙法上有无可比拟的天赋,玉帝要保证正统的神仙繁衍,把人间的喜怒哀乐也融化进她们血液里。人与仙的优点她都有,却得不到他喜欢。
他说他与那人无关……
“天凉,早些回去吧,公主!”一件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她回味之时,他已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他说无关,是……真的吗?是真的吧,不然怎么连她的命都不在乎!”她这般心想。
起先微微笑着,越琢磨,无力、愤怒、崩溃渐涌心头,他这样绝情,她一生也无法得到他!
至于那个无足轻重的下仙,虽说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她公主的名声还要,此人或者容易走漏风声,悄无声息地消失最好!
她将自己抱得紧紧的,抓着披风领口时不时低头笑,正准备跟母后商量事,却见母后冷着张脸在瑶池边逗喂湖边的金鱼。
那金鱼是成了精的,早能幻化成人形,陪着王母玩乐多时,才终于见她眉眼有一点笑意。
“母后,怎么在这站着?”
“蓝儿,你跟佑圣真君的婚礼照常!”
“知道!”她委屈,不过如今已经是能接受的委屈。
“我……”母后长叹一声,“也想通了一些事!”
“什么事还能困到母后!”若平时,她早已上去撒娇,今天突然有了想稳重的心。
“那下仙,我已偷偷送了回去!”
“为何?”六公主还是急急气道,想到方非所说,才冷静些。
“你不久就要大婚,难道你想有一些风言风语污了这大喜事?”这不是实话,却把六公主唬住了。她低头颤声应道:“都听母后的。”
王母也不想自己女儿受委屈,安抚道:“放心,我不会白白把她放走,我已给她安了个终身抹不去的污名!”
六公主转悲为喜,不到母后怀里:“母后真好,这种下仙就该给个教训!”
灿阳之下,瑶池的美跟显夺目,母女二人搀扶着这边喂鱼,那边赏花。摆尾的金鱼频繁摇着身子,渐渐消失在草丛之中。
陈遇也是那一刻,在一棵千年古树旁醒来,身旁洒着一地的仙丹,扶着头正准备起来,几个司非府仙官已经围上来。一模她身,竟还藏着几颗丹药。
“姻缘殿叫我们找人,以为你是失踪,没想到偷吃丹药去了。”验她内力后又道,“一次吃这么多,你这等仙能不昏迷几天嘛,跟我到司非府走一趟吧!”
哪怕陈遇再解释,仍定了她盗窃丹药罪,被罚去御马监养两个月的马,回来后薪水减半。月老午时刚接回她,不出俩个时辰这件事就散播完了整个天庭,她的脸一下子丢尽了。
这罪说大不大,却从定罪到惩罚都极具侮辱性。陈遇整个人坐在地上,脑袋斜靠廊边柱子,越想越气。
此时,御马监的小吏已前来催,陈遇却动都未动,暗自沉思着。
月老只能出面缓和道:“你先回去,天也还早,再给她一个时辰,我亲自送她过来。”
得了这话,那小吏便走了。陈遇这才迷糊道:“今晚就要去了吗?”可是足足两个月都要在那住的。
“怕你不认路,特意来接的。”
“怕我不去吧!”转又悲伤起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对我。我这样的小仙,本来就没什么价值,如今连清白的名声也没有了。就因为她天生高贵,就可以这样对人吗?”
“能把你救出来,已经是太上老君亲自出面了!”月老劝解道。
“我知道!”陈遇愤然起身。想了想,冷声问:“有什么办法能抹去我的罪名吗?”
“恐怕……没有!”月老捋虎须,摇头道。
“好!我这就去御马监。”既然如此,她悲极生静,心里已有了计策,故意哀道:“月老,我这样的人,以后恐怕不能再为你做事了!”
月老见她等都不等,去御马监的路上,没停歇过一句安慰话。陈遇也直戳了当道:“这锦囊还你,既然什么都弥补不来,做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一直待在御马监,那里偏,还听不见什么风言风语!”
月老这才明白她在跟自己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