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书肆

长安的安乐巷中有个书肆,名为了愁。
雪有些大,一上午,了愁书肆都没能迎来一个客人。直到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洁白的云朵,书肆才终于有了动静。
门口的吊兰随着门缝偷渗出来的阵阵冷风悠悠荡荡,古朴的老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随着大门的摆动,门旁边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风铃乃是贝壳所做,在长安这种地方极为罕见,伴着悦耳的风铃声,一名少女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之所以称其为少女,是因为她梳着一对元宝样式的发髻,上头坠着一对描红的琉璃小鸟,它们踏在青色翡翠的枝叶上,坠下来两条浅青色的缎带,显得俏皮可爱。
她一张圆溜溜的脸还未退去婴儿肥,眉间一点红色的花钿让她多了几分娇憨。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圆圆的眼珠像两颗黑宝石,此刻正眨啊眨的,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侧身将整个身子闪进门来,这少女看起来应该在家中极为受宠,她披着火红的大氅,隐隐可见里面的狐狸毛内胆,一双重台履以红为底色,上绣着几朵祥云,苏绣的技法让几朵祥云显得生动立体,古朴的书肆因着她的到来显得不那么沉闷了。
她四处打量着,这书肆的家具以檀香木为主,刚进门就闻得到一阵木香,回头才发现门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节雕刻成书简样的木。
此木名为扩香木,能将自身味道充盈于书肆,海边常有。
檀香木的书架大概有九尺多高,上面满满当当的书简用小篆一一标注好,对面的书架上则是硬黄纸的书簿,虽然个别有些破旧,但是每本书干净整洁,看来这家书肆的老板是个爱书之人。
“姑娘是来借书的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像受惊了的小兔子,不由自主地往后跳了一跳,抬起眼循声望去才看见这高高的书架的旁边有个木质的梯子,女子坐在梯子的顶端,手中拿着本书,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女子的脸上,让她看不真切,只能看见空气中星星点点的尘埃,飞起又落下。
这就是了愁的掌柜了,她想。
逃过家丁又等到丫鬟睡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间书肆,如今站在这儿,她反倒迟疑起来,嘴巴紧抿着,低着头不出声。
“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她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掌柜的何时已经下了梯子,此刻拿着一杯水递给她,纯白的瓷器上没有花纹,和她的主人一身黑色的布衣一样,简单但无趣,她这么想着,细若蚊吟地说了声“多谢。”
借着喝水的动作,她偷偷地打量面前的女子,这掌柜的在贵女云集的长安显得太过普通,一个不大不小的鼻子,一个不大不小的嘴巴,硬说哪里还算好看的话,大概只有她的眼睛值得一提了,她的眼睛不大,但是浅棕色的瞳仁显得格外有神,仿佛能看穿人心。此刻她正没有表情地扒拉着柜台上的算盘,淡定自若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能让这人产生波澜。
也就一般吧,少女颇有些不忿地想。
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响,有马蹄声伴着吼叫逐渐接近书肆,两人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震动,少女端着水杯的手紧了又紧。
掌柜的出了声,“往里走有个门帘,里面有间屋子。”轻声道了句谢,她忙不迭地往里走,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离得近了,掌柜的声音细腻绵长,让她听得有些耳热。
帘子后面像是厨房,和古色古香的书肆比起来极为简陋,中间一个火盆旁边摆了两三把椅子还有些许引火的木柴,几个破败的碗架上摆着清一色没有花纹的瓷器,只有一个大柜子格外引人注目,那衣柜看起来乃是红木所做,不知木工用了什么方法,衣柜表面光滑没有毛刺,上刻着一幅俊秀传神的山水画,好像透过这画,能听见波涛呼啸的声音。
她将水杯放在帘子后的碗架上,将自己的身子隐入柜子中。
马蹄声到了门前,她能清晰地听见士卒推开门的声音,与其说是推开门,不如说是闯进门来,门旁的风铃传来的声响似是海浪敲击贝壳,柜子里听不清太多的声音,只觉得一开始打头的士兵还是怒气冲冲的,后来却逐渐平静下来。
没多大一会,柜门便被打开来,轻柔的女声传过来,“出来吧,没事了。”
掌柜的声音依旧动听,还带着些许的戏谑,让她刚降下温的耳朵又红了起来,“慕姑娘好,我叫慈姑。”
完了,她怕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了,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的应道:“慈姑好……我叫……我叫慕迟卉。”
“好名字,‘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乃是诗经中的诗句。”慈姑引她在椅子坐下,手脚麻利地将火点燃。慕迟卉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开晚了的花吗?”慈姑笑容未减,“花开虽晚,但无出其右,‘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花开的时候不重要,花开的盛才重要。”
慈姑用树枝将木柴勾远一些起身道:“我本是扬州人,过几日就回扬州去了。”
火苗忽明忽暗,晃得慕迟卉有点眼热,贝齿咬着红唇,“那你……那你什么时候走?……我不是非要你走,就是……”
“三日后。”慈姑没等她说完话就给出了答案,她将碗架上的几个红薯投入火中,又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慕迟卉想问她为什么打算走了,想问她心悦季思衡吗,又想问她走是不是与她有关,但是看着这人面色平静的样子,又觉得说什么好像都不重要了。
她站起身好像被火苗烫到了一样,快速地说了一句,“你不用走得这么急,我会给你补偿的。”就匆匆地出门去。
留在原地的慈姑弯了弯嘴角,用树枝勾着红薯。
“族长。”不知从哪里来的黑衣男子弯腰行礼。
慈姑眼皮微抬,“她来了,我们的人就可以开始了,暗室明天就填上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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