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梧桐大道的落叶洒满路面,随处可见的黄灿灿的梧桐叶像是画家笔下一道道色彩明亮的油墨,将此地风景描绘的更加夺目璀璨。
苟言骂骂咧咧地走在小道上。
他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不忍心踩踏主干道的落叶,选择绕路而行。
深秋季节,午后的太阳不再灼热刺目,阳光洒在身上格外温暖舒适。
偶尔一阵萧瑟的风袭来,冰凉干涩,吹乱青年的发丝,吹起他的衣角。
宿舍里还蹲着个变态,苟言暂时无处可去。
清新空气与微风让他怒火渐消,理智回笼。
仔细想想,褚易那low货虽然骚话一堆,不干人事,但对现如今的血液供需形势倒是看的清楚。
近十年来,全球各地得“血枯病”的人越来越多,血包供不应求,导致市面上的价格水涨船高。
物以稀为贵。
燕城半年一次的献血活动又不具备强制性。
这就造成——无偿献血的好心市民逐渐减少,而存血、卖血的人愈来愈多,甚至为了获得更多报酬,故意将献血时间往后拖。
就像每日都在变价的黄金,人类血液也成了不折不扣的硬通货。只要不急着用钱,谁想轻易卖出去呢?
价格日日都在涨,卖的越早相当于亏损的越多,傻子都会算这笔账。
苟言今年二十岁,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献过血,不过他很清楚,这是迟早的事。
无论为了钱,为了学分,还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善心,迟早会被抽几百毫升。更何况,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报上去了,想跑都跑不掉。
苟言双手插兜,惆怅的微微抬头45°仰望天空,自怜自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果然是太优秀了才会遭此劫难,这就是命啊。”
能力再强再牛逼又能怎么样?到头来依然会被兄弟背刺,被变态盯上屁股。
一想到褚易那恶心玩意儿跟自己一个宿舍,还特么睡在床铺对面,苟言顿时觉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心中那团火噌噌往上冒,越烧越旺。
恰在这时,脚尖传来物体触碰的感觉,他皱了皱眉,看都没看顺势一踢——
一团绿色不明物呈抛物线形状飞了出去,“咕咚”一声,掉进了前方的人工湖里。
“焯!”霎时间,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苟言懵逼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一道人影由远及近,飞快从侧方掠过。
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的老人猛冲过来,身手异常矫健地朝岸边一扑……眼睁睁看着那只绿壳龟没入水中。
龟龟重获自由,四条腿倒腾的欢快,很快消失无踪。
“强子——!”
骤失爱宠,老人的表情都变了,趴在地上朝水面伸出一只手,心痛不已,“我的龟啊!”
浑厚有力的嗓音夹杂着浓浓的悲伤,萦绕在校人工湖上自带扩音效果,犹如白发人送黑发人……
苟言凌乱了。
他以为刚刚踢的只是一颗小石子,谁成想是人家的宠物?!
而且老大爷难过得快哭了,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踢的是他——等等,情况不对劲!
坏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苟言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摊上大事了!如今这种场景不就跟“路上有人摔倒,自己去扶反而被讹钱”一模一样吗!
不,不对,情况可能更糟糕……
因为他真的踹飞了大爷的乌龟啊啊啊!!
秋意萧瑟,扑面而来的清风将单薄身体吹得摇摇欲坠。苟言像是石化了一样瞬间僵在原地,双目呆滞,表情放空,胸腔里的小心脏凉了半截。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摸摸外套口袋,然后往下,再摸摸裤子口袋。
低头,摊开手掌——掏出了一部手机外加二十六块钱。
“……”
所以现在去卖肾还来得及么?
岸边,白大褂老人哀悼完毕,很快恢复了冷静持重的上位者模样,腿脚利索地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草木灰尘。
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往旁边一扫,待看清直挺挺站着的青年时,顿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苟言?”
“?”
苟言茫然抬头,发现是乌龟主人叫他,吓了一跳:“老伯你认识我?”
老人点了点头:“三年前在你外公的葬礼上,咱们见过。我叫崔洺,算是你外公的战友,你可以喊我崔叔。”
崔洺露出一点欣慰的笑,说着快步上前捏了捏青年肩膀,上下打量他,“不错,长结实了不少,模样也清俊。”
“呵呵。”苟言尴尬极了,根本没想到踢个龟也能碰见长辈,运动鞋里的脚趾不自觉地蜷缩着,尬得差点扣出两座豪华城堡。
“不好意思崔叔,我刚才没认出来是您……抱歉,弄丢了您的宠物。要不您报个数,我赔钱?”
“不用。”崔洺大手一挥,毫不在意,“跟我客气什么。”
“……也不是客气。”苟言表情讪讪,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裤缝,实在不好说出“我其实对你没印象,不想占你便宜”这种话。
三年前的葬礼上人太多,外公的战友来了不少,他当时沉溺于悲伤中,对来来往往的亲朋好友没怎么仔细看,记忆很模糊。
不过面前这人年纪虽大,身体却意外的健硕挺拔,即使随意站着脊背也挺得笔直,浑身上下充斥着军人的气质和特性,不像是坏人。
而他也没必要欺骗一个穷学生。
苟言犹豫了一下,坚持道:“您还是报个数吧,我想弥补。”
说完,紧张地盯着他看。
既希望老大爷赶紧答应,免得自己良心受煎熬,又希望能少给点,毕竟兜里比脸还干净。
崔洺哈哈大笑,抬手拍了两下年轻小伙的后背,差点给人拍吐血:“你也太实诚了!龟儿子我有很多,少一只两只的没什么大不了,我没怪你。”
“咳咳,崔叔手劲真大……呃不是,您的心胸真宽广!”背部仿佛被铁锤重击,苟言艰难往后撤了两步,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
再抬眼,忽然看到崔洺的白大褂上有公益献血的标志。
左边胸口,夹着钢笔的外侧口袋印着一滴下坠的血,底部是金色的高脚杯——血与金结合,将落未落。既无科学的严谨庄重,也无艺术美感……但这确实是全球六十七个国家共同认定的、采血机构的标志。
官方的,独一无二的,课本上常有的图案。
苟言愣了愣,突然像是被打开了天灵盖,茅塞顿开:“要不,我给您献血?”
崔洺:“什么?”
苟言指指他胸口,说:“您穿的这身不是采血站的吗?正好我有献血任务,学校又没有指定献给哪家医院,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给崔叔……就当我给您增加业绩怎么样?”
涉及血液的采集与交易,不管公立还是私立医院都会详细登记供血人的身份信息,上传到国家供血系统,所以苟言并不担心给了血会无人知晓。
再小的一次鲜血交易也有专业人员严格把控,信息一旦录入,在哪都能查到。他献血给崔洺工作的单位,不仅能解决辅导员催促的任务,还间接帮了崔叔一把,弥补自己犯的错,简直一举两得。
苟言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
“成吗?我可以不要钱,纯免费的!”
青年目光灼灼,脸上一副“难题终于解决”的欣喜表情。
崔洺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微微皱眉:“你认真的?”
“当然。”苟言说,生怕人不答应,又赶紧解释,“毕竟是我弄丢了龟,总要找点事补偿。”
“好吧,明白了。”
崔洺听懂了他的脑回路,叹了口气,那张即使老了也能看得出俊朗的脸上露出无奈神情:“没想到你还挺贴心。不过,谁说我是来收血的?”
苟言:“难道不是?”
在半年一次的“公益献血日”跑来学校,还穿着白大褂,说他不是在采血站工作谁信呢。
“解释起来可能有些复杂,但我的确不是。”
崔洺温和的笑了笑,深邃的眸中闪过意味深长的暗芒。
眼前青年明显涉世未深,单纯且善良,他还不想轻易毁掉他二十年来的认知。
可是不答应收血……负罪感过重的小苟言估计更不会罢休。
“算了。”他轻叹一声。
“正好我这边有一个志愿名额,就带你去见见世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