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天空澄蓝如洗。
螺旋桨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尾部漆着军用标志的迷彩直升机从东边飞来,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掀起一阵猛烈的风。
机舱门打开,穿着深灰色德式军装的年轻男人率先走出来。他一头金色短发被军帽压的严严实实,只在鬓角处露出几缕发丝,肤色偏白,相貌英俊,双眼是如湖水般的浅蓝色,暗显其身份的高贵。
毫无疑问,这人是一名拥有悠久家族历史的西方贵族。
画着黄线的等候区内,脱下白大褂、只穿了一身中山装的崔洺笑眯眯地看着他走近,直到距离三米远的位置,男人停下来,立正,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崔院长,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没见了,卡尔少校。”崔洺点头道,“自上次在第三区一别已经半年,调查团最近忙吗,怎么派你来护送物资?”
不远处匆匆驶来一辆军用卡车。
在男人的身后,两个同样穿着军装的士兵从飞机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台微波炉大小的方形机器往车上运。
任谁也想不到,在距离燕城大学两条街的地方有这么一座小型机场,而在这座机场里活动的,几乎都是国内外的军方人员。
直升机一架架的降落,又很快起飞。
来来往往运送机密物品的车辆像暴雨后的洪水一样急速穿行,片刻不停歇。
整座机场的外围被特制钢板层层封住,除去一前一后两处可供车辆通行的出口被重兵把守,内部更是有荷枪实弹的突击小队轮流巡逻,不放过一个可疑人员。
单纯大学生苟言绷紧了神经站在崔洺的身侧,低着头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很明显,他怂了。
明明半个小时前还豪气冲天,袖子一撸就要跟着人去献血,但谁能想到崔叔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不是说好去医院的吗?
——为什么临时变卦?
——而且这地方他爹的不是军营吗!!
对面,名为“卡尔”的年轻军官摘下军帽,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帽冠上掸了掸。
他没有回答崔洺的问题,只稍稍掀起眼皮睨了一眼内心崩溃的苟言,询问:“崔院长,还没请教您身边这位是?”
“我新招的实习生。”崔洺拍了拍身旁青年的肩膀,笑着介绍,“他是燕大的学生,人年轻,身体健康,符合本院的招收条件。”
“当然了,详细的个人资料我会上传到研究院官方系统,该有的章程也会执行,肯定合法合规,你们调查团尽管放心。”
“那就好。”卡尔嗓音冷淡,打量的目光轻飘飘收回。
注意力又转到崔院长的身上,他双眼紧盯着坦然自若的老人,眼神有些冷锐:“院长在百忙之中不忘提携后辈,为联邦增添人才,真是令人钦佩。但我还想提醒您一句,他的年龄不符合标准,最好等几年再正式录用。揠苗助长没有任何好处,请您三思而后行。”
“这是自然。”崔洺挑了挑眉,应道。
“不过半年不见,凯特少校的中文是越来越好了。成语顺口就来,说话更是文绉绉的,看来你下了一番功夫啊。”
“承您谬赞。毕竟是联邦唯一的官方语言,熟练掌握并运用是我的职责。”卡尔边说边重新戴上军帽,身上的军服也捋得一丝不苟,板板正正。
身后机器恰好装运完毕,一个士兵快步上前报告,他微微点头,随后面向崔洺道:“我该回去了。十天后的联邦高层会议在第二区召开,希望您和布恩大人能准时出席。”
崔洺呵呵一笑:“当然。”
五分钟后,迷彩色直升机拔地而起。
巨型螺旋桨高速旋转,在空中盘旋几秒,迅速朝着原路返回。
熟悉的狂风来了又走,苟言顶着一头再次被吹乱的短发,双眼微眯,嘴唇紧抿,脸上的表情迷惑且懵逼。
“唉……终于滚蛋了。”崔洺长叹一口气,从刚才就一直坚挺的背部忽然松懈下来,微微有点佝偻。
直到此时,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势才消散了大半,看上去既稳重又温和无害,和普通的退休老人没什么两样。
“多少年了,调查团的这帮年轻人还是这么龟毛烦人,屁大点事都要管。”他自顾自地摇头,冷哼了一声。
本来轻松愉快的心情因为卡尔少校的出现,变得有点郁闷。
机场里,各路人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推着货物匆匆跑过的士兵;指挥飞机降落和起飞的指挥员;飞奔过去开车的司机;扛枪巡逻的突击队……虽然这些人国籍各异,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他们都会在经过中山装老人时惊讶地停下脚步,然后整理着装,恭恭敬敬地立正行礼。
——这是发自内心的敬仰与尊重。
苟言就是再蠢也意识到崔叔绝对不是普通人!
然而疑问太多,一时间找不到开口的契机,憋得他浑身难受。
眼看来敬礼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个个都是训练有素、能单手锤爆他的狠角色,苟言更不敢说话了,身体绷得紧紧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拖出去枪毙。
崔洺没察觉到青年的惴惴不安。
他一边向打招呼的小同志们点头示意,一边拿出手机,手指灵活地点了几下,将之前因为卡尔过来而没有打出去的电话拨通。
“嘟……”
提示音响了一下秒接,听筒那头,一个粗嗓子的男人懒洋洋出声:“喂,哪位?”
“研究院崔洺。小张,你们后勤现在哪架飞机有空,能不能来送我们一趟?”
“是崔院长啊!”声音顿时恭敬了几个度,“抱歉院长,今天第三区来了一批文物和科研机器,直升机和车队都被派去接收了。您要去的地方远吗?我刚到机场,如果您不介意,用我的车送你们过去可以吗?”
“行啊,不是很远,我们去雾山别院。”
“哦,原来是雾山……什么?!!”
伴着一阵尖锐的刹车声,电话那头的人声戛然而止。
崔洺回头,发现百米开外的面包车突然横在出口处,轮胎因为急刹在地上擦出两条粗粗的黑痕,车后的排气管冒出大股黑烟。
一个皮肤黝黑,长相硬朗的中年男人视死如归地从车上下来。
来不及和守门的士兵解释,他两步并一步走到崔洺的跟前,啪的一下,敬了个礼。
“崔院长好,编号z-1103张志存向您报道!”
“来的正好小张,麻烦你送我们一程。”
崔洺吩咐完,迈开步子朝出口那边走。
然而走出了好几米,身后两人却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了?”
“……没事,我刚才没反应过来。”苟言赶紧跑过去。
被落在后面的小张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挣扎道:“院长,雾山别院是联邦最高级别的研究基地,我只是维和部的一个管后勤的营长,保密等级低,山下的守卫军恐怕不会放行。”
“更、更重要的是……那里面的主人也不会同意我进去!您还记得当年的路易斯吗?”
因为没得到允许闯入雾山别院,不仅被拧断了双腿,还被扔去前线,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人死了,名声也臭了,哪怕死在战场上也没能得到宽恕,反而被那帮异类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时不时地拿出来“鞭尸”……
一米八的肌肉猛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苟言纳闷的看了他一眼,嘀咕:这大哥咋了?
不就去个科研基地,这么害怕干嘛?
两人一对比,倒衬的他这个大学生十分淡定。
但想想也是,在军营面对几千条枪都巍然不动的心理素质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哼哼,他忽然觉得自己牛逼爆炸!
“路易斯是非法盗取研究资料被发现,所以才受到惩罚。外面的谣言不要轻信。”崔洺开口解释,脸上的表情难得严肃。
他没想到六年前的那件事竟还能引发内部人员的恐慌。虽然事出有因,可那位脾气糟糕大人确实下手太重,直到今日还让一众人心惊胆战。
尤其那家伙近几年愈发喜怒无常,任性妄为,导致惧怕他的人越来越多,连雾山附近都不敢靠近。
崔洺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了,不需要你进去。你只要将车开到山下,剩下的路我自己开。”
老人的声音平和却有力,直接给人吃了个定心丸。
小张顿时安心多了:“……好,那就好。”
崔洺:“去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