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面包车一路西行，半个小时后，驶出了燕城市区。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各种颜色的商店招牌在后视镜里越缩越小，直到最后看不见。
道路两旁的樟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叶枝枯黄的悬铃木，像是图画上的一线青绿被中途截断，改用点点黄色晕染，增添深秋的萧凉。
苟言透过车窗看到沿途的车辆忽然减少，发现他们已经离开国道，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城乡结合公路上。
前方隐隐约约可以望见蜿蜒起伏的山脉，那是燕城的西南边界——雾山。
阳光下，那巍峨高耸的山峰被云雾笼罩，翠得有点发灰。苟言抬头看了一眼，感觉那山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冰凉的薄纱，远远看去朦朦胧胧的、带着点孤寂的冷。
哪怕是本地人，雾山对苟言来说也是一处陌生的，类似原始森林的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
开车的小张微微偏头，用余光瞄了一下坐在副驾的崔洺，轻咳一声提醒：“院长，还有一个小时就到第一道防线了。”
第一道防线，距离雾山别院十五公里远的军事关卡，由维和部第三军团守卫军驻守。
张志存名义上是管后勤的，游离在“维和部”这个联邦机构之外，但实际上他也是守卫军的内部人员，与第三军团的很多人都熟悉。
他暗搓搓的想，如果崔院长能在第一道防线让他停车，然后离开，那自己还能借着院长的光从第三军团骗一辆车回去。
但可惜，崔洺没给他机会。
“知道了，到第二道防线再停。”花甲老人靠在座位上休息，闻言眼睛都没睁开。
或许是到了熟悉的地方，崔洺此时的神情格外放松，懒洋洋小憩的模样像极了放松警惕在晒太阳的老年黑豹。
小张抿了抿嘴，没敢说出拒绝的话。
车内后视镜倒映出一张年轻又懵懂的脸，他悄悄瞟了一眼，却正好跟青年的目光撞上。
这一撞犹如洪水冲垮大坝，登时把憋在心里的疑问都冲了出来。苟言眼皮轻颤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崔叔，我们不去医院吗？”
崔洺缓缓睁开眼：“医院？”
“是啊。”
“咱们不是说好去献血，怎么变成参观科研基地了？！雾山这种鬼地方真的能进吗？而且崔叔你的称呼为什么是院长？刚才的机场又是什么情况？还有那个外国军人……”
“等等，先别激动。”
问题实在太多，没等苟言一口气说完，前座的老人已经扭头看过来。
小张赶紧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的盯向前方，踩紧油门。
随着车速加快，屁股底下这辆破旧的五菱宏光不合时宜地发出嘎吱嘎吱声，活像要散架了一样。
因为是平时拉货用的车，车上除了副驾外就只有一个小马扎摆在后面。苟言屈着两条腿坐在马扎上，一手攥成拳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紧抓着驾驶座的椅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与崔叔呈对角线对视。
两两相望，崔洺绷不住先笑了一声，解释道：“不是参观。雾山别院是军事兼科研基地，不对外开放，我带你过来是想让你报名参加血型检测。这也是我们研究院的志愿项目之一，名为‘圣血计划’。”
“我目前暂领联邦研究院院长一职，所以他们都叫我崔院长。”
“机场是军用的，属于二级保密场所，有军队巡逻。”
“卡尔以前是我的下属，人不坏，就是性格有点孤傲，现任联邦调查团副团长的职务。”
崔洺一一为苟言解惑。
他态度和蔼，没有丝毫高官的架子，那张布满细纹的脸挂着淡淡的笑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随着年岁增长，他身上属于军人的铁血肃杀的气质淡了些，多了一丝温和从容的儒雅。
说到最后，他问了一个基础的历史问题：“知道‘三弹战争’吗？”
苟言愣了一下，忙道：“学过。”
怎么可能不知道？
作为现代史上最惨烈、最具代表性的战役，七十多年前的“三弹战争”早已经被写进高中历史书里，是必学的知识点。
这场战争席卷全球，进而引发世界大战并持续了整整二十五年，是人类进入新纪元的标志。
毕竟，地球人口从80亿锐减到约43亿，无数人的家园被毁，七大洲遍地焦土，将近二百个国家从分裂走向融合，最后成为六十七个国家共同组成的“地球生物共存联邦”。
——皆由这场仗所导致。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昔日的七大洲不会生灵涂炭，人们也不会为了忘记痛苦而舍弃它们原来的名字，改用第一区，第二区……这种毫无美感的称呼指代。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传染性极高的“血枯病”不会随之而来，肆虐全球。瘟疫给了千疮百孔的地球重重一击，也让饱受战乱之苦的人类直面灭亡的危机。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人类不会表现出空前绝后的团结，各色人种不会实现大融合。战争虽然让科技水平倒退了几十年，但人类文明却迎来“和谐时代”。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平等……几千年前老祖宗们想象的“大同社会”在如今可以窥见一二。
这是最公平的时代，也是最惨烈的时代。
然而可笑的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三弹战争”的导火索仅仅是七十五年前的m国不满旧欧洲的态度，因为不被允许派遣科研团队前往喀尔巴阡山脉勘察古生物遗迹，便悍然发动战争，投下了三颗核弹。
自此，混乱与血腥开始。
“既然你学过那段历史，我就不重复了。”
想到不好的记忆，崔洺微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缓声道：“战争结束后，由咱们国家主导建立的共存联邦取代了原先的联合国，百年前的空架子被实权制度替代，现在的联邦为国与国之间提供了公正平等的交流机会。”
“联邦最高权力机构是‘议长代表大会’，即每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是一名议长代表，直接参与人类重大事项的表决。最高机构往下，分别是维和部，司法部，以及研究院三个主要机关，维和部往下又细分成守卫军、突击军和调查团。这些你的政治老师应该都粗略介绍过。”
说着，崔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绿封小册子递给苟言：“不过我想谈的不止于此，你先看看这个。”
“……好的崔叔。”
苟言恭敬地双手接过，然后摊在膝盖上，翻开第一页：“关于0号不可控生物体的研究与……”
标题还没读完，车子突然剧烈抖了一下。
小张吓了一跳，赶忙松开踩到刹车的脚，问：“院长，他还没到25岁吧？没有上过社会启蒙课，也没有参军或者入职研究院，您怎么给他看涉密文件？”
……啥？
涉密？？？
苟言顿时冷汗都下来了，抬头看了崔洺一眼，慌张道：“那、那我不看了？”
“没事。”崔洺抬了抬手，让他继续。
“这是介绍圣血计划的基础手册，算不上很重要，你先看完再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呃……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