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林间的风还带着夏日里的一股股热气,呼啸着刮过面颊。
何清宴不顾身上的不适感,一路快马加鞭,等快重新抵达乐宁县时才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抹身影。
“恩人!恩人!”何清宴惊喜道。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任是非微微放缓了速度,有些惊讶地扭过头:“是你?”
“是我,我叫何清宴,何处的何,海清河晏的清宴。”何清宴驱马赶了上来,抓紧时机问,“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任是非故意扯开话题:“哎呀,既然你过来了,那刚才那位碧游庄的弟子……”
“啊,恩人大可放心。”何清宴拍着胸脯保证,“我已经让家中小厮代为接回城内,他做事机灵,又记得您之前说的吩咐,想必不会误事的。”
任是非点点头,见他还跟着,便问:“那你还有什么事?”
“我……”何清宴将话在舌头尖上转了几转,又看着任是非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想跟您去看看,万一有什么差事需要我做……”
话里的姿态虽然放低,但何清宴心里却是有些小得意。
这可不是自夸,白天的时候自己不也救了易清尘少侠一回?
待会儿如果真能帮得上恩人的忙,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胡闹!”听闻此话,任是非却是脸色一沉,“这可不是玩的时候,赶紧回去。”
“我也没有玩啊。”何清宴不明白恩人为什么这么说,有点委屈。
再说了,你的武功也不怎么样,不也还是想去看看姚千波,凑凑热闹?
何清宴在心里大胆的猜测着,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忿忿不平。
虽然他是救了自己没错,可看上去总归大不了几岁,怎么总是用一副长辈的口气教训自己?
不过要是被说两句就能打道回府,何清宴也就不是那个离家出走的何清宴了。
“恩人,您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保证不给您添麻烦。”何清宴立刻补充道。
“我去杀人你也跟?”任是非半开玩笑的抛下一句。
“啊?”何清宴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开玩笑,便也信口胡诌,“这个……这个也正常嘛,江湖总归有恩怨,不是今天你砍我一刀,便是明天我刺你一剑,官府都不好解决的事,恩人的恩怨我又怎么会干涉呢?”
“啧,你这人年纪小小,怎么歪理一套一套的?”
任是非有些无语,下意识的想起了白天在客栈里这小孩说的话,净说些什么侠客啊江湖的,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不对,你连疤都没好,小子,想必白天你都看到了,若碰上了姚千波,那可不是被打一顿的事。”
虽然任是非脸色严肃,但听到他的警告,何清宴还是没有掉头就走。
“恩人,实不相瞒,我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能独自出来游历江湖了,我……”
“打住打住,我可没兴趣听你那些事。”一见对方大有开始吐苦水的倾向,任是非连连喊停。
何清宴自然不干,说实在的,经过刚才的相处,他发现这位恩人的身上有些前后矛盾的地方。
不是说功夫一般吗?怎么又能运功疗人又敢独自回乐宁去找姚千波的?
总觉得这人神秘的很。
何清宴却像越觉得他可疑,心中也越发肯定起自己的机智起来,全然忘了自己认为对方功夫低是件先入为主的事。
再说了,这路也不是他规定的谁走谁不能走,我就跟着,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倒也没错,命是自己的,要不要又管别人什么事呢?
任是非转回头,冷哼一声,既然自己都不要命了,那我劝他做什么?别忘了,少管闲事,少沾麻烦……
于是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的重新回到了乐宁县。
*
一入夜,小城里的人便纷纷早早回家,等两人进了县城时,发现街上已经不见人影了。
“哒、哒、哒……”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回声显得格外空旷。
黑沉沉的夜幕下,偶有几家灯火幽幽亮起,但随着入城者的靠近,接二连三的熄灭了。
“嘶——”
一阵阴凉的夜风吹过,何清宴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怎么感觉瘆得慌……
尤其是对于自己这种认不清路的人来说,更是每走一步都忍不住怀疑自我,是这儿吗?我没走错吗?
反观任是非,却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样。
何清宴忐忑的跟着他绕过几个街口,却见对方突然跳下了马。
“到了吗?”
见状,何清宴也慢慢摸索着踩到地面上。
没办法,受着伤呢。
……
然而等他又向周围打量了几眼后,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附近好像没客栈啊?”
任是非将马系在路边的树上:“嗯,你就待在这儿,别乱跑。”
“什么?”
一听这话,何清宴当然不干。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看看到底是不是成怀又出现了了?
见这小子又要开始闹腾了,任是非赶紧一指边上的门:“伤都没好瞎跑什么,自己上医馆看看,别跟着了啊。”
何清宴一听,正想开口证明自己没问题时,突然一把抓住任是非的胳膊:“那那那儿……鬼,有鬼!”
任是非猛地回头一看后,二话不说就抓起何清宴躲到了马的侧面。
“来了吗?”何清宴哆嗦着嗓子,整个人被对方往下压,当然,自己也不敢抬头往外看。
“嘘——”任是非示意别做声。
等过了一会儿,何清宴才感到背上一轻。
是任是非放开了他。
但何清宴仍是心有余悸的往远处的屋顶上看去。
刚才他就隐隐瞥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上头飘啊飘的,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踪迹。
然而却听任是非低喃一声:“怜月宫?”
“什么?”何清宴没听明白。
“……现在说不清。”任是非没有解释的心情:“你就待这儿,等天亮了立刻回阳城,不准跟过来。”
说完,还没等何清宴开口,任是非便脚尖一点,借着马背往屋顶跳了上去。
何清宴站在原地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哇”了一声,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鬼,是轻功!”
*
夜幕中,几条白色人影迅捷的飞奔着。
任是非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步伐矫健,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难道成怀没死的事是真的?现在光是知道的就来了千魔宗、碧游庄,现在又出现了怜月宫的人,而那些尚未现身的还不知又有多少。
但细细一想,这事又透着点古怪。
成怀生前自甘堕落,和千魔宗勾搭上了关系这是人尽皆知,若他真的重现人世,那姚千波亲自去接这个老朋友倒也说得过去。
可听刚才那小子的意思,姚千波似乎是先在客栈里杀了一通,这又是为何?若是要迎接挚友,难道不是好生照顾着将成怀赶紧送回千魔宗宗内吗?再说了,他堂堂一个魔尊,怎么只带了这么点人手?
现在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消息,看样子已经有不少江湖中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管黑的白的还是不黑不白的,估计这段时间都会往这儿赶……
想到这儿,任是非心下一阵担忧。
这可糟了,没准又有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有心人去找师父的麻烦!
他脚步一滞,要不先回山上……
不行不行,既然都在这儿了,还是先把情况打探清楚再说,万一这是假的呢?
任是非心里有了计较,便不再犹豫,立刻飞身继续追上前去。
而被他扔下的何清宴此时正坐在屋子里,一边捂鼻子一边倒吸凉气。
“哎呦,老先生,麻烦您轻点……哎哎哎疼!”
正在给他抹药的老郎中抬了抬眼皮:“老什么老,我没告诉你我姓什么吗?!”
“对不住对不住,郝大夫好先生,真求求您了,轻点吧……”
郝郎中摇了摇头,继续手里的动作:“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就是不知道约束,有多少劲就使多少劲,一天到晚跟要和人拼命一样,受了伤也不知道先缓缓……疼?疼就对了,这回长记性了没?”
“这不是您说的,年轻人嘛。”何清宴嘿嘿一笑。
不过这老郎中说的倒也对,自己白天的时候只觉精力充沛,整个身子都跟绷紧了弦一样,哪还想着受伤疼痛这回事?可没想到这一放松下来了吧,这些个伤口反倒约好一样一起叫唤了起来——
真叫那个疼。
“万幸没伤到骨头,不然可就不是抹点药膏就能完事的了。”
听到这话,何清宴突然神色一僵,有些尴尬道:“对了郝先生,我……我现在没法立刻給药钱,等明天我回阳城拿了钱后再回来给您,您看行吗?”
“算啦,早就有人替你给了。再说了,就这么点小钱,何必又跑过去跑过来的,麻烦。”郝郎中大大咧咧道。
咦?有人替我给了?
何清宴一怔,突然想起白天任少侠离开前对自己说的话,好像说会有一名大夫过来替我看伤……
难不成还真是这样?
似乎看出了少年人心中的惊疑,郝郎中点了点头:“是个个子挺高的年轻小伙子,哦对了,你们是两兄弟吧?”
“不是,不是哈哈……”
何清宴尴尬一笑,心里却更惶恐了起来。
没想到恩人真替我找了大夫,还付了诊金和药钱,可我到现在为止都没帮上他的什么忙,还一个劲怀疑对方,实在惭愧,实在惭愧……
原来真的是个好人啊!
“对了先生,今天还有其他人来您这儿看伤吗?”
何清宴赶紧岔开话题,问起了那些在客栈里被姚千波打伤的江湖人士。
“比如高高壮壮的,还有拿着扇子的?”
“没有。”郝郎中摇了摇头,在最后一块裸露的皮肤上抹了层药膏,“行了,药上好了,你今天最好趴着睡,别把背上的药膏给蹭没了,有什么需要就喊,自会有人来照应。”
“多谢先生。”何清宴连连道谢。
虽然郝郎中临走前不忘吹灭了灯,但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里倾泻而来,反倒映照的小半个屋子愈发透亮。
何清宴却睡不着。
虽然药膏的味道闻着令人不喜,好在抹上去不觉粘稠,反而隐隐有些清凉,加上晚风这么一吹,在夏日里不可谓不舒坦。
但他的脑子却糊成一团,三件四件五六件事情全挤在一处,越想越躁动了起来。
爹娘的、易少侠的、阿棋的、还有那个叫任是非的;要去江南,又要给家里有个交代,但最不能忘的还是要报恩……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一堆事情等着自己做,可等明天到了,又该去做什么呢?
就在何清宴忍不住想叹口气时,一丝凉风趁人不备溜进了脖子,皮肤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不是冷的,是吓的、
何清宴咽了口唾沫,僵着身子想起了件事——
这窗户,不是早就被关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