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山林并不寂静。
“知了、知了……”
夏蝉隐匿在树间,不知疲倦的昼夜嘶叫着,愈发凄厉。
*
“就这儿吧。”
任是非找到一个山洞,将人放下后往四处巡视了圈,满意的点点头。
嗯,有树林灌木遮掩,被发现的几率小之又小。
双脚一踩地,何清宴便惨白着张脸,踉跄着走到一边,扶住树弯腰呕吐了起来。
任是非瞥了一眼便转过头去:“这又是怎么了?”
“反胃……呕——”
刚一路上就这么被人顶在肩头跑了一路,何清宴早就被颠的七晕八素的了,也不管旁边站没站着人,先吐个痛快再说。
虽然心里有些膈应,但任是非还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就这样还一个人跑出来闯江湖?胆子倒也够大。”
“……”何清宴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难道还不知道?
任是非轻轻哼了一声,这年纪轻轻的出门有马有小厮,有时候说话又酸绉绉的,猜也得猜是哪家的读书人。
可他又手无缚鸡之力,小厮也给打发走了,还一个劲的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凑,这不明白着就是只初出江湖的菜鸟嘛。
然而任是非并没有把自己的推论告诉他,而是故作高深道:“这种事我自然一看便知。”
听闻这话,何清宴顿时肃然起敬。
没想到他看上去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不少的江湖经验。要知道仅仅通过看人便能看出一二的,可是像爹那般年纪的老资格才敢说出的话。
这么一想,他匆匆抹了把嘴,直起身子恭敬道:“恩人……不,任少侠,白天的事多有得罪……”
“哦,我早忘了。”
然而任是非清楚对方说的是白天指责自己“见死不救”的事情,其实吧……
自己一开始确实没有救人的念头。
虽然这一点也经常被师父痛斥,但任是非还是我行我素,坚持着“能少惹麻烦就绝不主动沾麻烦”的信念,在山上过了二十多个年头。
当然,这么多年间他也并非没有下山过,除了十五岁那年下山历练,其余的几次也都是替师父跑跑腿送送信,次数屈指可数。
同样,这回下山也是为了给师父的一名旧友送信;但不同的是回来的路上竟然碰到了“麻烦”。
不如果自己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就不管的话,也算不得什么麻烦……
一想到这儿,任是非便有些疑惑。
真是奇了怪了,走都走了,我干嘛又返回去找人呢?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不就给自己又找了个拖油瓶?
“任少侠……”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任是非回过了神,刚想问句“做什么”时,便被对上的视线吓了一跳。
“……”
“任少侠,我仔细想了想。”何清宴看向他,眼睛亮的吓人,“之前的事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我欠了你人情,加上刚才你又从那两人手里救下我,总共救了我两回。这般恩情,我何清宴必定回报!”
“咳。”任是非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不用不用,顺手而已。”
奇怪,今晚的月亮有这么亮吗?这人眼珠子怎么还发光了?
他该不会不是“麻烦”,而是个妖怪吧?!
“不行,江湖人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何清宴算的很清楚,人家救了几回,自己说什么也得回报几回,这才是一名有着公正之心的大侠之为。
“任少侠,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实不相瞒,家父在京中担任小小一职,若有需要,我自当竭尽全力……”
任是非当即笑了一声:“那这算你报的恩呢?还是你父亲报的恩?”
何清宴一愣。
“行了行了。”任是非摆摆手,扯开话题,“你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任少侠关心。”
何清宴学着话本描写的那样,边说边抱了个拳。
见状,任是非嘴角一抽:“行,那就去睡吧。”
然而这话刚说完,一道回旋婉转的声音突然响起。
“……”
何清宴冲他尴尬一笑:“不是我,是我的肚子。”
*
明月高悬。
灯火稀少的地方不失为一个赏月的好去处,可前提是月下的人要有赏月的心思。
眼下,何清宴自然是没这个闲情逸致了。
“你还是少吃点吧,小心吃多了闹肚子。”任是非睁开眼。
他原本背靠树干,坐在地上已经开始了闭目养神,可超常的听觉让那一直没停下过的咀嚼声径直钻进了耳朵。
听到任是非说话,何清宴猛地抬起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把嘴:“咳,今天一天没吃饭……”
任是非挑挑眉:“这么忙?我走了之后一点都没吃?”
“没有。”何清宴一边咬果子,一边解释,“任少侠你出去了没多久吧,楼下突然来了好多人,接着什么鬼猢狲啊、姚千波都出现了,我和易少侠逃出去之后也忙着赶路,哪有时间找东西吃?”
听到这儿,任是非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其他的倒也在之前零零碎碎的听了些,但这小孩明明没什么功夫,是怎么和碧游庄的弟子逃出来的?那种情况下,别说姚千波不会放过两人了,光是那名弟子的受伤情况也救不出这小子啊……
听到任是非的提问,何清宴便迅速把自己如何从二楼摔下去,易清尘又是如何带自己逃出客栈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还心有余悸道:“还好易少侠的速度够快,否则又要被姚千波那个大魔头给抓住了!”
“……”
一个重伤,一个不会武功。
任是非心想,不是那人速度快,是姚千波压根儿就懒得追你们了。
不过没想到这小孩胆子竟然挺大,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从不顾自身安危来个出其不意……
刚这么一想,何清宴被山贼教训一顿躺在地上的惨状又浮现在了任是非的脑海中。
“……”
算了算了,他都能舍身救人了,还计较蠢做什么。
不过真是想不通一个富贵家庭的小孩怎么一天到晚想着闯荡江湖、打打杀杀的?
当然,任是非也没问,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儿。
见任是非又不说话了,何清宴抓紧时机填肚子。
之前恩人说了,这时候生火会把其他人吸引过来,所以没法打肉食,只能先吃点果子充饥。
好在何清宴并不挑剔,只要有的吃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他也没想到这果子的味道实在不错,咬下去满口生香,就是小了点,吃了七八个都觉得不够吃。
任是非等了会儿还是没见何清宴停下口,开始暗暗后悔刚才为什么要一口气摘那么多。照这情形,他能把明天早上的份都给吃咯。
“何……”
“何清宴。”听恩人喊自己名字时停顿了一下,何清宴赶紧补上,末了再次加重强调道,“河清海晏的清宴,任少侠叫我名字就行。”
这么好哥俩的叫法任是非当然是拒绝的。
这不明白着的吗,咱俩又不是熟人,明天就能分道扬镳了,喊这么亲热做什么?
这么一想,任是非便心里想什么嘴巴上就说什么了。
“小孩,待会儿闹肚子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可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对面的何清宴正抬着头认认真真的看向自己。
……
奇了怪了,怎么突然感觉毛毛的?
因为任是非有话说,何清宴便下意识的停止了咀嚼,转而仰起脸,露出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疑惑的皱了皱眉后,任是非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你的脸好了?”
“诶?”何清宴一惊,这才发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消失了。
他伸手一摸,发现脸虽然还有些肿,但比起之前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肿胀程度已经肉眼可见的消退了下去,隐隐显出了一个清秀的轮廓。
原来那姑娘没有骗我!
何清宴惊喜的看向任是非,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
“咳。吃完早点休息吧。”任是非移开视线,站起了身。
何清宴三下两下啃完了手里的果子,急忙追了过去:“你去哪儿?”
“我再去摘点,当明天的早饭。”
说完,任是非便大踏步走了。
何清宴在原地站了站,心想那不是明早摘也一样吗?而且这儿也还剩了挺多啊……
他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算了,别想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免得等会儿恩人回来又说来说去的。
然而刚转身走了几步,何清宴又一拍脑子。
瞧我这记性,刚才光顾着吃果子,竟然忘了问问恩人的来历……
算了算了,那就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打听好吧。
*
夏日的晚风带去了身上不少的燥热,何清宴没想到自己在这简陋的山洞里也入睡。
不过等肚子传来一阵阵痛意而睁开眼时,他发现外面的天还没放亮。
时间还早着呢。
可自己的肚子等不了了。
何清宴收回视线,揉了揉隐隐发疼的肚子,轻轻倒抽着凉气。
糟糕,没想到这么点果子还真吃坏了肚子。
何清宴惆怅的摸着肚子,又往外探了探脖子,有些犹豫。
外面还是乌漆嘛黑的,看上去有点吓人啊……
他又转头看了看躺在洞门口边上的任是非,正要开口喊人时,又打消了念头。
何清宴啊何清宴,这不是在你家,你见过有哪个走江湖的去方便一下还要人陪着的?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何清宴终于下定了决心。
自己去!
走,速战速决!
*
等人离开后,任是非缓缓睁开眼。
啧,这小孩破事怎么这么多。
然而当发觉自己的视线追向外边时,他心中又是一惊,便赶紧默念几声:
少管闲事少管闲事。
……
可等了好久都没见人回来,任是非只好再次睁开眼,有些烦躁的抓了把头发。
得,今晚的安生觉是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