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县,大安朝辽阔版图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城。
虽然位置较偏,但再往东翻过几座山、走上六七百里地,便是阳城——大安心腹地带与西北方的重要连接点。
这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又多了些异乡生面孔。
“何棋,小少爷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你可得一五一十都和我们说了,咱们早点将人找着了早点回京。”
“是——”何棋老老实实的应了声。
这小厮虽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比何清宴还稚嫩些,又因常年跟在小少爷身旁,少不了几分贪玩的脾气,不过眼下也收敛了贪玩的脾气,规规矩矩的跟在家仆身后,仔细往外抖着何清宴的喜好。
“少爷平常最喜话本了,得了空还会上茶馆里听人说书……你们别瞪我,拢共也就没偷溜出去几回……哦对了,西街上邓嫂子家的蜜饯果脯也是常常差我去买的,要不哥哥们先去书肆和茶馆寻寻?再不然就去食肆找找。”
几名家仆一合计,觉得有理。
“那你先回客栈等着,在我们回来之前别乱跑。”
听到这话,何棋扬起脸,露出真挚的眼神:“别啊丁大哥,我跟出来不也是为了找少爷吗?我去街头看看,没准少爷就在哪个摊子前头站着看呢。”
领头的家仆丁桥狐疑的盯着他:“可别是你自己想去玩吧?我话可放在前头,找少爷可是事关重大,老爷虽然让你跟了出来,但要是你也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哥几个了。”
“这是当然,再说了,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跑什么呀?”何棋说的极其诚恳。
丁桥也知道这小厮平日里跟在少爷后头,是个机灵的人,便告诉他申时必须回客栈,随后摆了摆手让何棋自行寻人去了。
“行嘞!”
何棋干干脆脆的应了声,转头便走,背影里散发着一股怎么都掩盖不了的喜悦。
后头的丁桥眯了眯眼,做了个手势。
旁边又有一名家仆站了出来,和他一起跟上了何棋的步伐。
剩下几个人也不再多留,各自按照原定计划开始寻起人来。
*
“蜜甜蜜甜卖凉糕咯——”
“刚出笼的包子——两文一个!”
这才半早上,阳城的街头便已热闹非凡。
何棋挤在人流里,东瞅瞅西望望,街边有卖字画的、卖包子的……虽然这些东西京城里都有,但总觉得怎么看怎么新鲜。
“小朋友,捏个糖人吧?”这时街边的小摊贩喊住了何棋。
何棋停下脚步,看了看几个栩栩如生的糖人,便指着其中一个说:“那给我捏个孙大圣吧。”
“行啊。”小摊贩当即熟门熟路的捏了起来。
何棋趁着这功夫又问道:“小哥,你知不知道八方客栈在哪儿啊?”
“八方客栈?”小摊贩抬头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喏,你往那儿直走,穿过三条街,再往右边的路口拐就能看到了。”
“多谢多谢。”何棋又将路线背了几遍。
等付了钱后,他便拿着糖人后往八方客栈走去。
“丁哥,是不是……”后面跟着的家仆见小孩加快了步伐,忍不住喊了声。
丁桥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也跟着挤进人群,尾随在后。
*
四方游人聚一堂,八方来客汇此间。
阳光下,描了金的“八方客栈”四个大字熠熠生辉,看的何棋啧啧称赞。
难怪少爷约在这儿碰头,还真是个气派的地方。
“客官,您里面请啊。”
见有伙计迎了出来,何棋赶紧收起视线走了进去,一边问:“有位姓何的客人住在哪个房间呀?”
“姓何的客人?”伙计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这您得问我们家掌柜的了。”
说着便把何棋引到了柜台边上。
听到来意后,八方客栈的掌柜眯着眼打量了何棋几眼:“这两天可没有姓何的客人。”
“啊?”何棋挠了挠头,不会吧,少爷明明说了他要到八方客栈住上几晚啊。
“劳驾您再想想,这么高,这么俊的一个小少爷……”
何棋急的连说带比划,但掌柜还是摇了摇头。
这下何棋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头大了。
掌柜见他脸都急红了,便建议道:“要不您上衙门问问……”
“不行!”何棋当即反驳。
少爷出走的事儿已经在京城里成了笑料,可不能再闹得阳城满城皆知了,要不然自己非得挨上好大一顿打。
就在他急得抓耳挠腮时,旁边的桌椅那块儿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哈哈哈哈,你就吹吧,连成怀都能和你扯上关系。”
“笑屁笑,你也不看看这段时间阳城里来了多少英雄豪杰,那不都是冲着成怀去的?!”
听到这些话,掌柜摇了摇头:“又来了又来了。”
何棋本不想多留,但听成怀这名字有些耳熟,便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兄弟,你一个人也别多乱跑了,还是赶紧回家吧。”掌柜的摇了摇头,见眼下暂时也没其他客人进来,便又和何棋多说了几句,“魔头还没见个影呢,这群人就开始瞎热闹了。”
魔头?
何棋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一拍巴掌:“是成怀!”
“哟,你也知道啊。”掌柜惊讶的看向他。
想不到这人小小年纪,竟然也知道十几年前的武林头号祸患——成怀。
何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以前跟着少爷听书的时候听到的,可成怀都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啊……
他刚这么一想,边上也有人开口质疑道:“你可拉倒吧,成怀十七年前就被余天游一掌打的气绝身亡了,当时这么多人盯着呢,怎么可能到现在才说他还活着?你别大白天的见鬼了吧?!”
“就是就是,人家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再说了,你见过成怀吗?你怎么知道是他?”
面对几桌人的质问,最初发声的那名大汉扯起嗓子喊:“切,你们知道当年余天游和成怀打的最后那一场在哪儿吗?”
“谁不知道啊,九连山呗。”
“九连山!”大汉一拍桌子,连带着茶水也被溅出了不少,“巧就巧在九连山啊!你们想想,当年余天游那几掌,先断成怀经脉,后将他打入山崖,可万一人家就是不死,就是躲在山底下呢?”
“可有人察看过了啊,山底下是急流,成怀又经脉俱断,哪还有力气逃得出去?”
“哼,你可别不信,刚才碧游庄的人可是刚从客栈里头出去,你敢说不是为了成怀这事儿?”
“碧游庄?那可是江南的第一剑派啊。”
“行了行了,他一下成怀一下碧游庄的,没准待会儿就说还看到余大侠了。”
一群人又开始吵了起来。
何棋的脸色却是越听越白。
“掌柜的,这事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掌柜抬起眼皮回忆了下:“大概也有个四五天了吧。”
“那九连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九连山啊,就在乐宁县边上,乐宁县你不知道啊?阳城西边的六七百里地……什么你想去看看?我劝你还是别了,是,就几百里,但那山路不好走啊,要不九连山怎么怎么还叫九回头呢?”
“九回头?”何棋下意识的跟了一句。
九回头九回头,劝你就此速回头。
掌柜念叨了几句,见何棋白白嫩嫩的,穿的也不错,便猜没准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出来游玩,便好心道:“出了城一直沿着官道往西走便是九连山了,但那山确实险,你若要去乐宁,就得绕条远路,虽然也修了路,但窄的多,地形不太好。”
何棋连连道谢,将路线牢牢记下。
“哦对了,别怪我没提醒啊,听说那地儿最近出了窝山贼,见钱抢钱,见人杀人,你可别去自找麻烦啦。”
“我知道啦,谢谢掌柜的。”
何棋走出了客栈,站到了太阳底下。
虽然身上满是暖洋洋的日光,但何棋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少爷啊少爷……你该不会去那劳什子的九连山、去乐宁县凑热闹了吧?
别说魔头成怀了,就是一个山贼动动指头也能把你给弄死啊……
呸呸呸,乌鸦嘴,让你乱想!
何棋给了自己一巴掌。没事的没事的,按少爷那路痴的性子,没准连九连山的头一座山就找不到呢,别慌别慌。
他定了定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丁哥,他怎么在太阳底下傻站了?”躲在街角后的家仆不解道。
丁桥皱着眉,看着小孩似乎手足无措的表情,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怎么回事,难道何棋没和少爷碰头?少爷不在这儿?
“诶,跑了跑了!”
这时家仆突然低呼一声。
只见何棋不知起了什么念头,突然就发足狂奔了起来。
丁桥立刻吩咐:“我先跟过去,路上留记号,你先去客栈里头问问请客,再把其他人都找来,尽快跟上。”
“好。”
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
何棋不愧是个机灵的小厮,他猜对了,他家少爷方向感不太好,没经过九连山;但这次何棋的运气不太好,他没料到自家少爷甚至连阳城都没经过,直接一头扎进了大山深处——来到了乐宁。
而此刻的何清宴正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听着外头店小二热络的喊着“大人”,他下意识的闭紧双眼,总觉得下一秒自家老爹那大巴掌便落在了自己的屁股上。
嘶——
真疼。
就在何清宴躲在被窝里一声都不敢吭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哈哈,这不是老常嘛,什么时候也成大人了?”
“啧,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短短几天就把你从南边儿吹到西边儿来了。”
“不敢不敢,要说消息那还是碧游庄来的快啊。”
“对啊,我听说他们今天一早就已经从阳城过来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
“谁知道……”
……
听到此处,何清宴耳朵一动。
碧游庄?
前不久他正好从说书的口里得知碧游庄乃当今江南一大山庄,其门下弟子所修的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碧游剑法。
如果有机会到碧游庄一游,再拜入门下……
想到此次出行的目的,何清宴顿时浑身一震,当下也不躲着了,掀开被子跌跌撞撞的扑到门口,先悄悄打开了条门缝,见走廊里没有人了,便将头微微往楼下探去——方才的声音是从楼下的大堂里传来的。
等何清宴看清下面的情景时,双目不禁一亮,当即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胸口涨开。
江湖,这便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