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小山城里唯一的一家客栈,福缘客栈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空间有限的大堂里,此时已经挤挤当当坐了一群或是背着剑或是提着刀的江湖人士。
店小二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当即便有些虚了。
好在掌柜立刻从柜台后走了过来,朝一群人拱了拱手:“小店自开门来还是头一遭这么热闹。仰赖各位了,大人们,可要吃点什么?”
“牛肉羊肉猪肉,有什么上什么,管饱就行!对了,再上一壶好酒!”
有个大汉粗声粗气应道,并将一把寒光锃亮的大刀往桌上这么哐啷一放,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还有,别叫什么大不大人的,咱不兴那一套。”
“是是是,客官您稍等。”
掌柜见这人长得粗说的也粗,便扔了个眼神给店小二,让他赶紧去后厨准备。
“雪里不见红?”旁边有人认出了这把兵器,“敢问这位可是西州常亮常大侠?”
大汉见人认出了自己,便也粗着嗓门回道:“大侠不敢当,在下确是常亮。”
从楼上往下探着头的何清宴听到后忍不住啧啧称奇,没想到听上去文雅有致的“雪里不见红”竟然是把大刀,而使用者更是一名莽汉,真是有趣。
有人似乎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一不小心便笑了出来。
常亮一个斜眼:“是哪位英雄好汉?”
一名身着长袍、头戴方巾的人站起身,举着扇子彬彬有礼道:“在下王弁,方才一时唐突,还望常英雄海涵。”
大汉常亮冷哼一声:“原来你就是月前书生,啧啧,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江湖中言月前书生善使长剑,风姿儒雅,是个俊美男。
于是一听这个名号,不少人纷纷向站着的男子看去,却发现不过是个身材奇瘦无比、面颊消瘦的中年男子,便又纷纷飞快收回了视线。
那名月前书生挥开扇子挡住微微发红的脸,见常亮正不屑的盯着自己,心头顿时一怒。他正想上前理论一番时,却见客栈大门口又进来三名身负长剑的青年,皆是苍绿短装,银色镶边,看上去不失稳重却又精神得很。
虽然这三名青年看着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可但凡有眼色的人都不敢轻视。
来的正是当今风头正盛的碧游庄弟子。
而因为他们的到来,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这三名青年的身上,大堂里竟一时安静了下来。
掌柜见状,极有眼力见的将他们迎入最里头的清净位置上,满脸堆笑:“几位回来了?吃点什么?”
“就上些不费时的菜吧。”看上去是三人中年级最大的一名青年说道,“再另外开一间干净的房间。”
“呀,这房间恐怕是有些紧张了。”掌柜一听,有些为难。
“一间都不剩了?”
“是、是。”掌柜赔笑着,他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师兄,要不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有名弟子轻声道。
“这个……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儿小地方,也就我这儿一家客栈了。”掌柜弯着腰连连道歉。
为首的青年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为难。
“菜呢,怎么还不上菜!”常亮突然扯起嗓子直呼。
何清宴原本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几人谈话,被这么冷不丁的一打断,心里隐隐有些反感。
这人怎么如此粗鲁。
“来啦!”店小二适时的端着饭菜从后厨走了过来。
随着一道道热菜的上桌,大厅的气氛在热气腾腾的香味中渐渐活络了起来。
见碧游庄的几名弟子也入了座,楼下又是一片饮酒砰筷声,何清宴心里也痒了起来。
要不就趁现在去和几位大侠打个招呼?
于是就在他扶着扶手准备下楼时,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划破这短暂的和谐。
“呵,这怎么还一个个吃上了?没想到诸位竟有这等闲功夫,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何清宴吓得抬头往四处张望了会儿,却并没有发现有谁站出来说了话。
“谁?出来!”
听到这等不客气的话,不少人或是拍着桌子或是骂骂咧咧的抬头向门口看去。
“嘿嘿,既然这么急着见爷爷,那爷爷这就出来!”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黑衣、颧骨高凸的瘦小男子便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唰”的一下双腿勾住二楼栏杆,从上往下倒吊着晃在一桌人的脑门上方。
“鬼猢狲!”
有人认出了来者,当即一声大喊。
随即大堂里便是一阵噼里啪啦亮兵器的声音。
听到这名号,何清宴也忍不住心头一紧,竟然是鬼猢狲孙贤。
此人虽然名贤,行的却尽是些不贤之事,他从说书的口中听过,这人功夫古怪,下手狠辣,常常替人做些不入流的事,受江湖正派人士唾弃;但又因轻功高明,在树梢上奔走如履平地,跟个猴子一般,久而久之便被人称为“鬼猢狲”。
见这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角色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何清宴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心里头突突直跳。
“做什么做什么?”见楼下的人纷纷站起身亮出兵器,鬼猢狲反倒极为自在的在半空中晃了几下身子,“莫不是大白天的就想动手杀人?这小山城虽偏,但诸位切不可罔顾王法啊。”
“呵,你还有脸讲王法?”有人不客气的嗤笑一声,“好大的脸!”
月前书生也一挥折扇出言道:“区区一只猢狲,竟也知杀人犯法了。”
听到这话,鬼猢狲在半空中硬生生的扭了个腰,看向了月前书生所在的方向:“银衣折扇,人不如名,貌不起扬,原来是月前书生,哈哈,失敬失敬。”
说完还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滑稽的模样倒确实有几分“猢狲”之名。
月前书生冷笑一声,只见他折扇一样,手中登时多了把银剑:“卑鄙之徒今日倒是自投罗网了,看招!”
“这书生好不识礼,话都不听人说完。”鬼猢狲轻轻巧巧的几个躲闪,随即跳到了一张空桌子上,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看向周围神色各异的人。
“跟你还需要费什么话!”常亮一声怒吼,挥起大刀就往鬼猢狲的脑袋上砍去。
见银光一闪,何清宴下意识的闭起眼睛,就怕看到刀起头落的残忍场面。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慢慢睁开一条缝,却讶然发现地上没有人头,只有一篇杯盘狼藉。
“嘿嘿,雪里不见红可真是名副其实,连块衣角都砍不到,哪还能见到血啊。”鬼猢狲槳槳的笑了几声。
雪里不见红自然不是因为这个而得名,江湖中说的是这把大刀能在瞬息之间将人砍于刀下而刀面上不留一点鲜血,足以见得这刀之锋、之快。
常亮受到嘲讽,大为恼怒,当下便运起功来,将大刀挥的蛮横之极。
“哎呀我的桌!我的菜!”掌柜心疼的想要劝人,但又不敢上前,只好和店小二躲在账台后面捶胸顿足,心疼的要命。
然而在这迅猛的攻势下,鬼猢狲竟然还能游刃有余的一边躲闪一边调笑,实在让其他人看得心中郁闷。
现在太危险了、
就在何清宴想要回房间躲一躲时,鬼猢狲竟然出乎意料的跳在了他的跟前。
“咦?”鬼猢狲看到这里竟然还躲着一个人,有些惊讶。
何清宴也没想到他好巧不巧挡在了自己回房间的路上,心里一阵叫苦。
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啊……
何清宴甚至紧张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了,就在这时,鬼猢狲却突然拍腿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个风水宝地,今儿个真是巧,居然还寻着师弟了!”
师弟?鬼猢狲竟然还有个师弟?!
其他人脸色一变,齐刷刷的抬头看了上来。
“我不是,我不认识你,你别乱说!”何清宴没想到这人信口开河,立刻红着脸澄清。
谁要跟个人人唾弃的家伙称兄道弟嘞。
“放屁!你怎的不认识我老孙了?”鬼猢狲手指着他,“你可真是个猪头!”
何清宴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自己脸上肿的厉害,这人便明着损自己是猪八戒。
“你、你……放肆!”
从小到大就没被人如此羞辱过的何清宴心里头立刻腾起一把怒火,也不管对方是谁了,当即厉声叱喝。
“小兄弟莫与这猢狲动气。”明眼的人看出了何清宴和鬼猢狲并无瓜葛,便出声提醒,“小心阴招。”
“啧啧,亏你还是个混江湖的,我要是有阴招,你们现在还能一个个坐在这里喝酒谈天?”鬼猢狲不屑的嗤笑几声,“行了,爷爷我也不耍你们了,你们一个个趁早都赶紧的走吧,这地儿我们包了。”
“呵,好大的口气!”常亮提着他那把雪里不见红,跳上了走廊,作势又要砍过来。
见大刀迎面而来,何清宴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墙壁上。
反观鬼猢狲,他竟是不避也不躲,只是伸手从怀里一掏,亮出了个物件。
常亮下意识的眼睛一瞥,但仅仅是这么一瞥,他的动作却滞了一下,雪里不见红便也径直斜砍在栏杆上。
“千、千魔宗?”
何清宴原本还在疑惑这大汉为何突然停住了动作,但听到他说了这三个字,心里顿时了然。
常亮口中所说的正是江湖中沉寂已久的魔教——千魔宗。
其他人听到这话,脸色也皆是一变。
“什么?”
“千魔宗?!”
可千魔宗的宗主姚千波自几年前不知因何原因被人暗算所伤后,便亲自下令命本宗弟子七年内不得沾染武林之事,自己则在宗内闭关修炼至今。
江湖中也据此猜测姚千波受伤沉重,但也有人说姚千波早已死亡,这道命令只不过是不想让仇家和正派人士趁这段时间借机报复,给千魔宗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罢了。
但不管猜测如何、说法如何,现在,千魔宗的玄铁令牌确是清清楚楚的出现在了乐宁县这么一个小山城里,千魔宗的名头也依然正儿八经的慑住了人。
最先被唬住的常亮此时缓了些许,他将大刀从栏杆里抽出来,紧盯着这块令牌:“千魔宗不问江湖多年,这是众人皆知,谁知道这牌子是真是假。”
“哼哼,玄铁令牌,千魔宗仅此一块,整个江湖也仅此一块,怎么,都放你眼前了你还不信?”
鬼猢狲晃了晃手里的令牌,得以洋洋。
没错,整个武林中仅此一块用玄铁做的令牌,正是千魔宗宗主亲自所铸,见令如见人,当年实在是威风得很。
现在玄铁令牌重新现世,难不成……
众人齐齐产生了一个不妙的念头。
何清宴虽然也听了些江湖之事,但大多也是说书的哄小少爷开心胡乱编的,再细一点的东西,何清宴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就在他对这些人突然噤了声而不明所以时,只见碧游庄的几名弟子缓缓走到亮处。
其中为首者面向鬼猢狲,朗声道:“既是魔尊姚千波出关,那么碧游庄自是不能不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