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澄的印象里,柏林的知名度远高于慕尼黑。跟慕尼黑挂钩的关键信息只有啤酒和啤酒节、割让苏台德的慕尼黑会议及随之而来的考点英法绥靖政策,最后是希特勒的龙兴之地。而跟柏林挂钩的关键词则数不胜数:首都、柏林奥运会、柏林国会大厦、勃兰登堡门、柏林墙、柏林战役……
火车出了南部高地,驶入北德平原,在农庄、牧场和大型工厂间穿梭,偶尔路过一些巨型烟囱,最后在柏林火车总站停下。
陈澄下了车,一头扎进柏林市区的喧嚣中。
虽然还在德国境内,但这里给陈澄的第一感觉跟慕尼黑完全不同,繁华热闹、宽阔大气,大家嘴里的德语还算严肃,不像唱歌,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乞讨的人,也没有游行集会、没有军队和人民对峙的剑拔弩张。
不过环境比较一般,比不上慕尼黑。
受到戈培尔的启发,陈澄找了间绿化不错的酒店安顿好后,立刻雇了个懂英语的翻译,带着他一起去图书馆翻找旧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废了好些天才在去年10月的《柏林地方新闻》上找到一则寻人启事:
“寻女儿玛利亚,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失踪时5岁,身高4英尺,穿一条白色绸裙,黑色皮鞋,走失地点蒂尔加滕公园。”
证实原主确实叫玛利亚后,她赶紧找来柏林地图寻找这个公园,但确定好去公园的路后她才发现,这则寻人启事上并没有提及如果找到小女孩应该联系谁,也没有地址和电话。与其说是寻人启事,不如说是一则隐晦的弃养说明。
她合上报纸和地图,告别翻译,坐在图书馆里发了会儿呆,又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到市中心这座巨大的公园,坐在街边隐约透出点绿意的树枝下望天。
系统用上了知性温柔的女声:“你需要配乐吗?”
“什么配乐?”
“我觉得你现在可能想听音乐,你有12分钟的额度,足够听完贝多芬第八钢琴奏鸣曲的第二乐章了。”
陈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第八钢琴奏鸣曲?叫什么?”
“悲怆。”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悲怆:“你喜欢罗曼耶卓的版本还是齐默尔曼的版本?”
“有什么区别?”
“一个是德国人,一个是波兰人。”系统顿了一下:“但现在来说,没区别。”
陈澄花了好长一会儿才明白它的意思,原本积攒的那点忧伤都被这个奇怪的笑话冲得无影无踪。她捂着脸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好打开记事本,一边吐槽:“你这个系统多少有点缺德”,一边画个木鱼,点了几下:“我给你回点功德吧。”
“看起来你现在不需要音乐了。”
“啊对,谢谢你讲的笑话。”
系统没有回答,她耳中只剩下树枝间游荡的风声和天边鸟儿振翅的声音。
夕阳还在天边挂着,寒风已经卷着陈澄的衣角,催促她赶紧回屋。她从长椅上起来,沿着贯穿公园的大道一路向东。虽然公园里绿化不错,但路上的汽车经过行人时丝毫没有放慢车速的意思,带起的狂风和轻尘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要是真会开车,高低要跟这帮司机来一波秋名山对决。”
“需要我提醒你吗?路德维希·维特尔斯是有驾照的。”知心大姐姐又出现了。
“我现在是美国佬,美国驾照能在德国用吗?”陈澄拼命按住帽子顶风前进,手臂酸痛得很,干脆把帽子摘下来扔进背包里,任由寒风将头发吹得好似凌乱稻草。
“你需要使用额度查询吗?”
“别。”陈澄赶紧阻止:“我不会开车,而且我要攒十连抽。”
系统给的东西几乎全是鸡肋,不抽卡根本没活路。
“十连抽需要18天的额度。”
“我又不急。反正只是养着戈培尔、夏莉和我,剩下的金币也够撑过6个月拿下一批奖励了。”
“你只让他们待在屋里看书和报纸?”
“唔,我暂时想不到要做点什么,先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吧。”
陈澄眯起眼睛抬头看路。夜色朦胧,大道两旁的路灯贡献着微薄的光。
一阵风吹过,陈澄登时感觉眼睛刺痛,进了沙子,看不清路,抹黑往前挪了两步,紧接着肩膀就跟人撞了一下。
她赶紧道歉:“对不起。”
那人用的是口音有些奇怪的德语,听起来说的还不太熟练,但能听出来是个青年男子,声音温和悦耳:“没关系,您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您。”她揉着眼睛,试图用生理性的眼泪把沙子冲出来。
但她很快停住了动作,因为泪眼朦胧间,对面那人的脸意外地眼熟。
“没事就好。”对方转身要走。
陈澄猛地伸手握住对方的胳膊,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张脸,那张熟悉的,曾经上过教科书的脸,跟书上的黑白照片很像,像到她一时间不敢确认。
“周——?”
她用了中文。
对方果然停下来,同样上下打量着她,随后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容,也说中文:“不好意思,您认识我吗?”
陈澄张张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所有想说的话都藏在了骤然涌出的眼泪里。生理性的眼泪变成心理防线的决堤,她试图保持成年人的得体,泪腺却不受控制地竭力让她失态,就连鼻腔也逐渐泛起酸意,不让她涕泗横流不罢休似的。
对方盯着她看了几眼,从衣服里掏出手帕递过来:“您看起来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也许可以帮忙。”
陈澄拼命摇头,想推开那只手,怕弄脏他的手帕,又舍不得拒绝这来自故土的温柔,最后只将四指搭在手帕上,另一只手狠命掐着大腿逼退汹涌的泪意,勉强张开嘴发出声音:“您,来自中国?”
“是的,我来自中国。您去过中国吗?”
陈澄把头点得跟啄木鸟似的,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金币塞进对方手中,一次没掏完又掏一次,直至兜内空空,对方双手都装不下,才用自己的手合上对方的手,郑重地道:“中国万岁!中国加油!”
对方本来要推却的手顿住,目光由疑惑转为郑重:“谢谢您,但您这是打算?”
“我当不起您的敬称,是我,我们应该谢谢您!”陈澄一边说着,还想撤回一只手去掏另一个兜里的美元,被对方拦住了。
“钱很重要。德国现在也很艰难,你该给自己留一些。这些我会如实记账,方便说一下你的名字吗?”
陈澄张张嘴,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犹豫几秒,轻声道:“就写人民吧。”
“你的中文名字是人民吗?这很有意思。你有加入什么党派吗?”
对方好像确实想郑重地记下名字,听了回答有些哭笑不得。
她莫名觉得尴尬,因为自己现在是“卡尔·拉德森”,一个顶着褐色头发,灰绿色眼睛,高鼻深目的标准老外,说着在对方耳中可能荒腔走板的中文,实在是搞笑。后一个问题更加让人尴尬,因为她上大学时成绩不算太好。
“这——中国加油!”陈澄咽了口唾沫,高喊一声,以平生最快速度逃离现场。
直到跑出公园的范围,确定对方没有追上来之后,她才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压住开始疼痛的心肺慢慢走回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没问到对方的住址!
“系统,有什么作弊的方法能倒回到十分钟前,让我问问他住哪吗?”
“很抱歉,并没有。”
“要你何用!”陈澄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什么人影也看不见了。
如果游戏剧本足够还原,那点金币对国内现在的困境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说是绵薄之力她都不好意思。
系统冷哼一声,机械女声冒了出来:“玩家陈澄,你确定注销账号吗?你将失去全部已获得物品,进度清零,任务清零,以新手玩家身份迎来bad ending:未见春花。”
现在是三月中旬,未见春花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吉利。陈澄赶紧挽回:“等等等等,不注销不注销!我就开个玩笑!”
系统没有回应。
陈澄赶紧眨眼唤出菜单,仔细检查各个板块。主线支线没什么变化,图鉴区还是只有戈培尔的卡可以查看,记事本上她涂鸦的木鱼还在,她顺手多点了几下,给自己刚刚的失言回点功德。
“我还以为你很智能呢,没想到开不起玩笑。”
“建议反馈已收到。”机械女声冷冰冰的:“但不会改。”
“好吧,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比起机械女声,陈澄更喜欢知心大姐姐,只好道歉顺便找话题缓和关系:“那你跟真正的人的区别是什么呢?只有身体构成的区别吗?”
冷艳御姐音冒了出来:“这可是个禁忌问题,你再问下去同样要被注销账号。”
“……行吧,我来测试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金币给那个人吗?”
“你不是喜欢到处撒币吗?”
“……你证明了自己其实非常智能,”陈澄悄悄翻了个白眼:“虽然大部分时候不会把那些话挂在嘴边,但看到相关内容时也会共鸣,无数次畅想过,如果我回到那个年代,有没有那样的勇气为她抗争。”
“谁?”
“你不需要质疑,我爱她,只要我存在,我就该爱她。”
系统“刺啦刺啦”传来几声电流声,随后响起一声提示音,然后是机械音:“对方不是可攻略对象。”
测试非常成功,系统虽然智能,但还没智能到准确读取心声以及分辨同音字。
陈澄笑了:“我说的是我的祖国。”
“路德维希·维特尔斯是德国人,卡尔·拉德森是美国人,你爱哪个国?”
“我是中国人。”她又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退一万步讲,原主是女毛子,也该爱苏联,谢谢!”
系统提示音居然响了。
陈澄打开副本一看,关键词“苏联”被触发,立刻激动地又说了句“谢谢”。
“你为什么说谢谢?”
“你不用知道,只需要等着给我发副本奖励就行了。”
她乐呵呵地踏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大步走回自己的住处。
死磕支线不如先打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