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陈澄只在柏林待了三天。
柏林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中央市场一枚鸡蛋的售价高达1000万马克,天还没亮,广场边就排满了等待领取救济物资的妇女,为了打发时间,她们自带小板凳,排队时还不忘做点手工活儿贴补家用。
一辆满载土豆和蔬菜的卡车刚停下,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冲上去哄抢物资,警察徒劳地叫喊着,面带羞愧地跟饥民对视,很快就别开脸。
她路过这些广场时,还会被抱着人造黄油的孩子们的视线追逐。
施特雷泽曼当然忙得没空再见她,不过被总理要了名片意味着有了个单向联系渠道,至少等对方想找她时能寄出信件。
好消息是,虽然布赫卢克闹这一出惊动了不少人,但因为冯·塞克特将军极力压下消息,声称叛乱者已被逮捕处理,在国会其他反对派议员和协约国间谍把事情闹大之前,让他们赶紧离开柏林。只是由于大部队要长途跋涉到慕尼黑,为免引起过分关注,所有轻重武器马匹车辆全被扣下,只允许陈澄把人带走。
等斯柯达交付了300挺MG42机枪,她就包下专列,带着这支大军返回慕尼黑。
加上此前在巴伐利亚逐渐铺开的7千多人,现在她拥有了一支1.2万人的准军事力量,按防卫军的编制算一个步兵师了。
摇晃的车厢里,布钦鲁很是诚恳地将自己手下的前军官一一介绍给陈澄,末了,神情严肃地重申:“您承诺过负责发放我们的工资,绝不会让我们跟那些饥民一样,要靠救济和哄抢才能填饱肚子。”
“我的庄园里囤了物资,也有一些获取物资的渠道。”
布赫卢克上下打量她,带着探究:“前几天我就想问了,您是贵族?”
玛利亚确实出生皇室,跟德皇还有点血缘关系——德皇威廉二世的母亲和玛利亚外祖母的母亲是亲姐妹,按辈分,玛利亚的母亲都得叫威廉二世一声“表舅”。
但这层身份肯定不能由路德维希·维特尔斯来认,他只是个父母双亡但突然暴富然后到处撒币的二傻子。
“不,我不是。”陈澄郑重重申:“我只是雇佣您和您的手下工作,您必须记住,庄园里没有什么贵族,我们为德意志国和德国人民而工作。”
布赫卢克别过头看车窗外,忽然张嘴轻轻哼起歌来,调子十分欢快激昂。
坐在他背后的两名中尉有些意外,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哼起来。
陈澄没听过这首歌,只好求助系统:“他在唱啥?”
“《威廉皇帝行军曲》,或者《我们希望威廉老皇帝回来》,是首民歌改的军乐,三十年前的老歌。他哼的这段里老皇帝威廉有长胡子,是指威廉一世,威廉二世的祖父。”
这旋律过于上头,以至于陈澄忍不住开始抖腿,花了点自制力才压下来:“我猜他们不是真的怀念皇帝,可能只是怀念当年的辉煌。”
走共和制的魏玛经济民生一塌糊涂,还不如帝制时代,真让人唏嘘。
火车到达施塔恩贝格县,大部队走下火车,陆续坐上来接应的大卡车。陈澄则跟布赫卢克一起上了文特尔的汽车,赶往庄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文特尔一照面就对布赫卢克抱有浅淡的敌意。等下车进驻庄园,那股敌意更明显了:文特尔要求布赫卢克的部下直接在训练场扎营,进行完身体检查和体能测试后才允许住进分配的屋子里。
来接应的戈培尔一语道破玄机:“救援队的指挥权。”
是了,布赫卢克退役前是少校,无论军衔、资历和经验都比文特尔高出一截,而他带来的这四千多人又超过文特尔当前已有兵力的一半,文特尔感受到了威胁。
“就救援训练而言,文特尔更有经验,这方面当然要听他的,但在军事训练方面,两人还是按照军衔高低来决定吧。”
“如果不把那些人分开,他们能起义一次,就能起义第二次。”
她没瞒着戈培尔这些人的来历,因而戈培尔也赞成文特尔分散布赫卢克兵力的建议,甚至对此忧心忡忡。
不过,要是现在跟布赫卢克说他的部下要被打散分派到巴伐利亚各地,对方怕是会当场暴起反抗,陈澄只能使用“拖”字诀:“先进行考核分组,安排训练课程吧,等受训完成再考虑将他们分散到其他区队的问题。”
文特尔即刻叫上几名手下,开始对士兵分批进行体能考核。
望着陆续登记的成绩,戈培尔颇为满意:“身体素质比招聘的那些强多了。”
“那当然,这可全是正规军,里面有好些是勃兰登堡掷弹兵团退役的。”
戈培尔将布赫卢克的长跑、射击和游泳成绩递到陈澄面前:“难得他这个年纪了体能还这么好,反应快。而且,其他人看起来很听他的话。”
虽然临阵倒戈的也不少,但毕竟一起造过反,怎么不算听话呢?
“这对我们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文特尔站在一旁,放眼训练场上仍在进行耐力测试的士兵:“武装力量只能有一个最终指挥。我听说过他们,”他停顿了一下:“他们的思想很极端,至少军官是这样的。如果不把他们分开,我们会被连累陷入危险中。”
不愧是拒绝防卫军收编也拒绝加入纳粹的军官。
陈澄点头,嘴上却没同意:“现在不行,他们需要留在慕尼黑,随时准备行动。”
“行动?”文特尔迟疑着反问:“冬季防火?还是要加大分发物资的力度?”
这两件事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莫过于遏制正急剧膨胀的纳粹党。
轮到戈培尔迟疑了:“您似乎很不喜欢纳粹党?”
鉴于戈培尔曾经流露出加入纳粹党的意思,陈澄不得不重申立场:“纳粹党的危害极大,看看他们的政治纲领就知道了。最近几个月他们在巴伐利亚的行动越发频繁,上个月底冯·卡尔刚政变完,也许还有政变在等着我们。我们必须对希特勒的行为有所警惕。”
布赫卢克穿好衣服,一边擦着因测试游泳成绩而打湿的头发,一边走过来。可能是没听完整陈澄的话,他疑惑反问:“警惕谁?为什么不直接干掉他?”
“……我们不是法官或警察,没有权利审判人,更不能随意残害生命。”
如果这样,她跟纳粹、跟那些搞极端暗杀的人有什么区别?
布赫卢克点头,但神色看起来并不像赞同。
陈澄本来打算把人带到慕尼黑,交给戈培尔和文特尔后,就立刻启程前往图林根找台尔曼,但现在则不得不为自己后院起火而担心,取消了出门计划。
这次意外停留很快为她带来了坏消息。
萨克森州和图林根州都面临州政府重组,社民党左派试图联合德共,组成工人政府。但因为德共内部意见不统一,加上共产国际的指导也在变化,联合政府一事迟迟得不到确认,倒是便宜了两地的驻军司令。第四军区司令阿尔弗雷德·穆勒中将从9月27日开始就登报宣布自己将接管萨克森州一切权利,实施戒严和出版管制。
10月5日,穆勒中将取缔了德共所有出版物。
两日后,工会代表发放传单,准备发起总罢工。
9日,德共中央局提出了萨克森州政府的纲领草案。
10日,萨克森州成立了左派联盟工人政府,社民党人蔡格纳担任州总理,有三名德共成员担任部长级职位,其中德共主席布兰德勒担任州政府办公厅主任。12日,蔡格纳宣布要解除防卫军的武装,改为武装无产阶级百人团。针锋相对的,穆勒中将下令取消除防卫军外一切人员的武装,并禁止一切集会。
作为支援,13日,邻近的图林根州也成立了左派联盟工人政府,同样有三位德共成员担任部长级职位。但与此同时,国会授予总理施特雷泽曼全权处理,而施特雷泽曼显然站在了防卫军一边,下令动员当地驻军,准备开赴萨克森和图林根政府。
内战几乎一触即发,萨克森州被“打上了死结”。左派州政府引发了工业家们的不安,他们希望防卫军能保护他们的安全,这使得穆勒中将采取了一些措施恫吓、威胁州政府。而州政府希望向德累斯顿各家银行贷款1500亿金马克,用于采购发放给饥民的物资,但银行家跟工业家们几乎是一伙的,他们将贷款申请转交给了穆勒中将审批。
14日,陈澄收到巴伐利亚州的禁令,要求农场主不得向萨克森销售奶制品。
蔡格纳被防卫军的态度激怒了,公开抨击国防部长盖斯勒和防卫军,甚至翻出了一大堆黑色国防军的旧账,指责防卫军秘密训练士兵却解除工人武装。这加剧了州政府和防卫军之间的矛盾,使得其他各州政府、各州驻军,以及左翼、右翼等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
负责盯着希特勒的店员汇报称,鲁登道夫、罗姆、戈林等人都在希特勒家里频繁进出,街上游行的褐衫军也越来越多,传单从早发到晚,时不时还和隶属于社民党的国旗团爆发街头斗殴。
16日,穆勒将军下令萨克森州警察全部听从防卫军指挥,并开始动员预备役。同一天,曼海姆市爆发罢工,防卫军采取暴力镇压,造成超过200人的伤亡。
17日,她收到台尔曼寄来的信。台尔曼要求她于20日率领救援队攻打慕尼黑市政厅,趁机夺取巴伐利亚州政权,策应萨克森和图林根两州的行动。而他将于23日在汉堡起义,策应她的行动。
合上信,陈澄看向办公室里挂着的救援队排班表。
巴伐利亚州面积超过7万平方公里,有将近二十个城市。布赫卢克的部队还没归化,不能动用,7千多人的救援队虽然不小,但分摊到每座城市里也就不到400人。这些人肩负着巡逻、抢险、扶贫等工作,实际能动用的力量寥寥无几。
但在这里驻守的防卫军数量可不少,至少过万,还活跃的黑色国防军、极端民族主义者和分裂势力等更加庞大。尤其是,希特勒也打算武装冲击巴伐利亚州政府,而他的褐衫军已经超过10万人。
3打2的计划已经破产,现在只有两条路:帮德共,还是搅黄纳粹?
如果听台尔曼的,且不说她能不能打下市政厅,即使成功,也难以维持较长时间,最后只会白白浪费救援队员的生命。而节省下这些力量,都可以投入到应对啤酒馆政变中。
沉思很久,她给北部几位救援队长打了电话,让他们组织志愿医疗救援队前往萨克森和图林根,准备营救冲突中可能受伤的平民。
这一次,提供医疗援助是她能给台尔曼的最大支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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