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两颗糖

露伊莎还活着。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
一天后,她在倾斜的木质家具和墙角构成的角落里被发现,穿着脏兮兮的紫色裙子,身边散落着大量半掩在淤泥中的面包、糖果和牛奶包装袋,整个人瘦的就剩皮包骨,连意识都模糊了,手心里居然还攥着两颗糖。
陈澄顾不上鲜血淋漓的手,抱起小姑娘就往临时医院跑。初步稳定露伊莎的生命体征后,她又开车载着两人去了纽约最好的医院,订下最好的病房,请来最好的医生。她梭哈了所有时间额度,兑换成钱,穷尽一切资源为露伊莎续命。
虽然用时间额度换取在这个世界的生存就像与魔鬼交易,但露伊莎是无辜的。
万幸资本主义国家“钱”字当道,只要足够有钱,已经被死神盯上的人也能拉回来。在3名顶尖医生奋战十几小时后,露伊莎终于睁开眼睛,叫了声“卡尔”和“乔治”,然后昏睡过去,被推进单人加护病房。
医生带着一身潮湿水汽靠近等在门口的她,声音虚弱无比。
“好了,拉德森先生,我想我们已经留住了这位小天使。”
露伊莎算得上幸运,她似乎被掩埋在一个食品仓库或货架下,靠着库存的食品维持生命体征,从牛奶和脏水中汲取水分,到最后连脏水都没了,硬撑2天多才被陈澄刨出来。
奇怪的是,她清醒后总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乔治用自己包着纱布的手掌蹭了下她的手,她就睁着大眼睛虚空抓握一下,避开他的手。陈澄又递上自己的指头,也被拒绝了。陈澄又把之前露伊莎手里攥着的糖递过去,这回露伊莎只拿了一颗攥在手里,用目光在陈澄和乔治之间来回逡巡。
“这颗糖是留给我和乔治的?”
露伊莎点头。
陈澄又看向露伊莎手心,大概猜到另一颗糖是留给谁的了。
但她要怎么说?要怎么告诉小姑娘,疼爱她的父母已经被洪水夺走生命,永远不会再回来夸赞这颗糖了?
她说不出口,乔治也说不出口。
两人只能勉强扯出微笑,剥开糖纸,一人一半分吃了那颗软糖,竭尽毕生所学地夸赞糖果的美味,感谢妹妹把这么好吃的糖分享给他们。
露伊莎张着嘴,比口型:“不用谢。”
把糖果交给他们后,小姑娘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不再盯着手心发呆,身体日渐康复,心情也慢慢好起来,偶尔还会露出一两个笑容。
她不问父母在哪,陈澄和乔治也不会主动提起,就当拉德森夫妇仍然活着。
可惜真相不可能一直被隐瞒,等到露伊莎能下床走动,该来的人也就来了:罗斯·拉德森的私人律师前来病房宣读遗嘱。
“遗嘱”一词一出,陈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露伊莎。出乎意料的是,露伊莎没有哭,也没有反问,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律师,像是早就知道父母的离世。倒是乔治的表情十分悲伤,盯着律师的眼神里带着怒意,仿佛是律师带走了老拉德森夫妇的生命。
见三人听懂了他的话,律师打开公文包,从中取出一封信件,翻到背景展示封条以示从未打开过,然后当着三人的面拆开了信封,取出遗嘱宣读。
“如我不幸亡故,长子卡尔承袭我之全部身家,但须妥善赡养其母和弟妹。”
他将信纸高举,向三人展示上面的字迹、签名和指印。
陈澄感觉这样对乔治和露伊莎不公平,应该四个人均分,再把属于拉德森母亲的1/4三等分才对。但乔治和露伊莎都没有表示异议,只是一左一右握住了陈澄的两只手。于是她明白了,老拉德森这份遗嘱充分考虑到了他离世时另外两个孩子还没有成年的情况,害怕年龄太小的孩子继承巨额遗产会被坏人盯上。
“没有问题,我会照顾好乔治和露伊莎。”
律师点点头,又看看坐在病床上的露伊莎和站在病床边的乔治,最后将目光转向陈澄,递给她一张名片:“等您什么时候有空了,就联系我,我将提供给您老拉德森先生全部遗产清单以及您需要缴纳的遗产税等各项税款总额。”
陈澄接过名片,揣进口袋。
送走律师后,她又回到病房里,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着彼此依偎的乔治和露伊莎,忽然想起著名的电车难题。现在,她要牺牲拉德森一家团圆的幸福回到德国,还是冒着整个欧洲部分进度崩坏的危险陪伴拉德森家年幼的弟弟妹妹?
犹豫了很久,她最终决定开口:“很抱歉,我无法一直待在美国。”
乔治一脸镇定,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提起这件事:“我知道,我还得继续学业,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但是,你必须照顾好露伊莎。”
陈澄发现她缺乏对这个弟弟的认识,甚至不知道他在哪个学校就读。
“哥伦比亚大学,我学的专业是物理。”
“如果你想的话,要不要去德国留学?我也许能为你联系到更好的导师。”比如薛定谔、海森堡,或是丽泽女士。
乔治没有很快答应,只表示自己需要根据学业情况再做决定。
她又看向露伊莎。
将一个小姑娘交给在校学生、或者其他亲戚朋友抚养都不是一个好选择,但她除了没办法待在美国外,也没办法一直以卡尔·拉德森的身份生活。路德维希·维特尔斯在欧洲闹出那么大动静,沉没成本太高,骤然消失又会引发更加难以估量的后果,她只能让拉德森的家人做出牺牲。
“露伊莎,要跟我一起去德国吗?”
露伊莎看看窗外:“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陈澄坐到她的病床边:“我们要回来看爸爸妈妈,看其他亲人的。”
“德国有好吃的糖果吗?”
“有的,有可爱的小熊软糖。”
“德国有波比和凯蒂吗?”
她想起庄园那两只黑色拉布拉多犬的遗体似乎还没有找到。
“会有的,还会有米莱和布布。”米莱和布布是慕尼黑养着的两只功勋德牧。
露伊莎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到了德国,你会一直陪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但要开口说出来却很难。
陈澄攥住她的一只手,放到自己心口,又放到唇边轻吻:“露伊莎,我永远爱你,但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到了德国,会有另一个哥哥陪你,他叫路德维希·维特尔斯。他会像我一样爱你,保护你,帮助你,陪伴你。即使你遇到另一个很爱你的人,他依然会守护你。”
可能是觉得痒,露伊莎露出了点笑意:“那乔治呢?”
“我们三个人都会爱你。”
乔治的眼神充满探究,但现在只是附和:“是的,我们都会爱你。”
两个人分别亲了露伊莎的两侧脸颊,于是露伊莎也高兴起来。
“那就去德国吧。”露伊莎回吻陈澄和乔治:“明年再去,今年留给这个家,明年再去新的家。”
当着妹妹的面,陈澄答应了,乔治也答应了。
出了病房的门,乔治顾不得身上的绷带,一把将她拖进楼梯间按在墙上,揪着她的衣领,声音因愤怒而带上灼热的喘息:“你这些年到底在德国干什么!当年父母还在,你不回来也就算了,现在父母都不在了,你还要丢下我和露伊莎!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
陈澄错觉乔治甚至想一拳呼她脸上,但少年最终没有那么做,只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锐利地像刀锋,又深邃地像枪口,令她不敢直视。
她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解释,只好保持沉默。
僵持片刻,乔治松开她的衣领,靠在墙上长长地叹息:“卡尔,你诚实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做很危险的事?”
搅合政治确实很危险,她点头。
乔治刚平息的怒气又喷涌出来,在楼梯间喘着粗气大步徘徊,组织好语言后,以尽量克制的语气质问:“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参与欧洲国家的政治?”
她梗着脖子不说话。
一战后的美国流行孤立主义,不想再在明面上掺和欧洲国家的纷争,缩回美洲那一亩三分地专心发展经济,只通过有限度的援助法案对欧洲国家进行经济殖民,老拉德森跟家里的孩子们说过这些话可太正常了。不过,从他去年同意她去沙特拓展生意,以及借钱给她稳定葡萄牙等举动来看,倒也不是对旧大陆完全不感兴趣。
只是斯人已逝,对方到底是想拓展生意,还是单纯支持长子,已不得而知。
“你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她点头。
乔治又叹息一声。
“如果你执意这么做,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希望你至少跟我和露伊莎保持书信联系,还有那个德国人。如果你信任他,那我也愿意交付一点信任。”乔治侧身,再次直视她的眼睛:“但是,我希望你至少在家过完今年。”
“我答应了露伊莎,我会做到的。”
两“兄弟”又僵持片刻,陈澄看了下手表,率先转身,打算去给露伊莎和乔治拿病号餐,还没走出楼梯间,又被乔治叫住了。
“卡尔,你知道露伊莎为什么会躲进食品仓库吗?”
她停下脚步。
“露伊莎说,是妈妈让她藏进去的,妈妈让她躲在里面等你回来。”乔治擦着陈澄的肩膀走出楼梯间,洒下后半句话:“我希望你记住,我们是一家人。”
陈澄的手忽然抽搐了一下。她的手腕上曾经戴着块漂亮的百达翡丽金表,宝玑数字表盘和蓝钢指针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现在只有一块狗尾续貂般的小方表,表盘是银色的,贴在手背上灼烫到发痛,被棕色牛皮覆盖的手腕却冷得人直哆嗦。
她摘下那块表,挪到右手戴上。
这一年剩下的时间里,她交了遗产税,继承了老拉德森名下15处房产、27处地产、3家小公司,一大堆不同公司的股票,寄存在银行的各类收藏品、两辆车等遗产。她先将公司交付给家族基金会托管,换来他们上涨零花钱额度,再把其中一套位于纽约的公寓和一辆车转到乔治名下,敦促他考驾照。最后雇人清理了在佛罗里达的庄园,囤粮重垦,让露伊莎在熟悉的环境调养身体。
平安夜晚上,她照例做了大餐,跟乔治和露伊莎分享。晚饭过后,她又熬到乔治和露伊莎睡着,偷偷溜进他们房间里放下准备好的礼物。
老拉德森夫妇不在了,她这个大哥就必须承担起责任。
12月30日到来时,她跟乔治和露伊莎一起分享了蛋糕,在家人的陪伴中给玛利亚过了10岁生日,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才打开光幕查看新任务。
这一次,主线任务不再是存活,而是高级任务。
“1930年12月30日前成为国会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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