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招顾问

威廉·马克斯会打来电话是陈澄没想到的,对方的目的更令她震惊不已。电话那头的老总理态度和蔼地问她:“明日下午3点,方便来总理府见一面吗?”
魏玛德国的总理府前身是普鲁士邦总理的官邸,位于威廉大街77号,周围有大量以前皇亲国戚的宫殿宅邸现在被当作政府部门办公楼和官邸,其中不乏英国大使馆、外交部、总统府等重要单位,时不时就能看到防卫军士兵站岗。
总理府整体呈方形,匡形排列的三栋建筑环绕着中心的庭院,庭院外是两人高漆黑的铁栅栏,一左一右开着两扇大铁门。陈澄如约来到大铁门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秘书立刻迎上来,把她带进小会客室。
她刚在沙发上坐下,秘书又问:“您想喝点什么?”
“热茶就可以了,谢谢。”
女仆端上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花草茶就离开了。秘书跟在女仆身后离开,没多久又返回,推开门将一位老人让进来。
强者发型,强者眼镜,连立起的衣领和两个向外折的领口都能看出这是个强者。
陈澄倏地一下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总理阁下,您好。”
威廉·马克斯态度还不错,握手后立刻示意她坐回沙发上。
“恭喜你洗清嫌疑,获得自由。”
“谢谢您。”她没想到被拘留一事甚至惊动了总理,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不确定对面是敌是友:“您召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呢?”
大佬不语,只是隔着镜片打量她。
陈澄并不是第一次被人打量,有的人目光如枪口,所到之处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有的人目光如火炬,承载着信仰之光照亮前路的迷茫,而威廉·马克斯的目光则像河流,平静、温和,像是希望她能沉入其中肆意撒欢,做回一个不必思考只需疯长的孩子。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种感觉应该算慈爱。
对方看了她足足一分钟,才开口:“我听说你是位热心肠的慈善家,对经济发展也有独到的见解,打算聘任你为我的经济顾问,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不用将双脚踩进泥沼去抢德国总理的位置,不用顶着朋友的不解去进行自己不喜欢的党派斗争,不用去学自己不擅长的其他学科知识……
这是赤裸裸的诏安。虽然但是,她还挺心动的。
“经济顾问……主要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对方的意料之内,老总理回答得很快:“全面了解国内外经济形式,在我咨询你经济问题时解答我的疑问并给出建议。”
“只是经济问题?我还有些朋友……”对民生、教育和外交等问题更感兴趣。
对方笑了:“其他建议可以给我的秘书,我有空的时候会看的。”
听起来这不是梁山好汉那种成建制诏安,也不是把草莽好手收进朝堂为官,更像是册封成后宫里的妃子,不能涉政,只能被动等待皇帝召幸。
想到这里,她清醒了。
“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对方点头。
“第一个问题,今年4月国会通过了工作时间紧急法令,在宪法规定工作时长为8小时的前提下,这项法令虽然在形式上承认8小时工作制,但也规定了一天最长工作时长是10小时,而且规定如有例外情况工作时长可以超过10小时,但它却没有说明哪些另外情况可以让工作时长超过10小时。我想知道您个人怎么看待这项法令?”
威廉·马克斯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
“我听说你在共产党反对这一提案的游行现场受到过袭击,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当时那条大街上至少挤了上千人,台尔曼抱起她就往救援队医生那里跑,没有任何挡一下脸或者避一下人的意思,因此她毫不意外这件事会被其他人注意到。但无论对方是主动还是被动知晓,都不影响她发现对方在用问题回答问题。
她直视对方的眼睛:“我可以理解为,您也反对这项违反宪法精神的法令吗?”
对方脸上的笑容不变,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我听说你跟防卫军关系不错,难道猜不到所谓‘例外情况延长工作时长’是什么例外情况吗?”
她一愣,立刻想起冯·勃洛姆堡的话。
难道从军队到政客都在担心这两年波兰会入侵德国?
历史上确实是1939年德国闪击波兰,而不是别的什么时间里波兰闪击德国,但她现在并不是穿越回到过去,而是在体验一个历史向游戏,游戏剧本会不会复刻历史进程始终是她心里一个绕不开的问题。
即使抛开已有历史知识来看现在的德波关系,虽然贸易战一直在打,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似乎不至于闹到军队交战的地步。
她忍不住敲系统:“波兰有对德作战计划吗?”
系统的女声慵懒地像午睡刚醒:“也许你在找,1923年制定的福煦计划?”
还真有?
“说来听听?”
“1921年3月,波兰和法国签订军事同盟协议,之后不久,在法国的支持下,波兰和罗马尼亚签订军事同盟协议,并以两者为基础制定了一系列军事计划。”
如果有法国介入,剩下的不用说也能猜到了。波兰和法国正好能夹击德国,而波兰和罗马尼亚的地理位置天然有利于对苏联发动南北钳形攻势。大波波可没有被限制军队数量,到时候德国左右各有百万大军,直接快进到柏林保卫战了。
“它还真打算进军柏林或者围攻东普鲁士?”
“那可不好说,不过相应条款确实得到了波兰军方的承诺。一旦开战,波兰将投入至少20个陆军师对德作战,或投入17个陆军师对苏作战,如果两线作战,波兰将投入11个陆军师对德作战,另外将4个陆军师作为预备队,剩下的都投入对苏作战。”
“……你说陆军师,那波兰人打算投入多少空军?”
“1925年时,波兰军方计划组建180-200个飞行中队。”
陈澄抿唇,按德子的算法,这么多飞行中队至少够组成8个航空师,而现在的魏玛,别说180-200个飞行中队了,能不能凑出100个飞行员和100架战斗机都是问题。如果波兰纸面力量这么强,两国关系又这么差,那防卫军担心波兰打进来并且觉得波兰可以半个月速通德国似乎也不算杞人忧天。
但是,“两国在打贸易战呢,波兰有这么多钱扩军?”
系统笑了一声:“波兰的国防开支占比确实仅次于苏联,不过1926年,他们还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最终改成了30个步兵师、3个骑兵师、5个轻型混合师和其他杂乱的陆军单位,而空军单位则下降到28个中队。”
“……从200下降到28?”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笑出声了,还被威廉·马克斯一脸莫名地盯着。
“啊……您是指,波兰或者法国极有可能跟我们开战?”
“你不这么认为?”
陈澄再次使用问题回复问题:“是谁告诉您的?国防部长阁下?”
现任国防部长奥托·盖斯勒是平民出身,民主党的领袖之一,在战后长期担任国防部长的过程中逐渐获得了军队一定程度上的认可。陈澄后来才知道,1925年的总统竞选中,他本来是很有希望的,几个大党有意向推选他,军队也没有表示强烈抗议。但极左和极右都不答应,在她离开柏林那段时间,他们造谣说盖斯勒跟柏林某上流社会女性有婚外情,导致民主党不得不临阵换帅,凄惨落败。
威廉·马克斯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
好在陈澄本来也没想知道答案,也许就像他想让她当经济顾问一样,他还有个军事顾问,或者国际形势顾问,或者由外交顾问兼任。
“现阶段,我的确不认为波兰或法国会向我们开战。我认为,比起可能发生的战争,更迫在眉睫的其实是失业问题。”说到这里,她又想笑了,已经打算拒绝对方,却还是从经济角度给对方提建议。
“一边是工作时间延长,一边是大批人失业,这难道不可笑吗?让失业的人去填补延长的工作时间不行吗?”她注意到对方神色间并不赞同,又继续补充:“您是否是考虑到这样会导致企业的用工成本上升,引发劳资纠纷或破产潮?但您难道就不考虑下民众的消费能力和生育意愿?本该去消费和去生养子女的时间都用在加班上了,国内经济循环怎么能运转起来?人口又怎么能保持良性增长?”
她已经准备好在威廉·马克斯询问她如何安置好更多失业人口时提出万能建议“以工代赈”,没想到对方没按她的思路走,而是提起了去年通过的第4714号提案——《“堕胎禁令”修正案》。
“我们可以通过禁止堕胎解决人口危机。”
你踏马的。
“禁止堕胎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人口危机,您难道希望一些患有遗传病或有身体畸形的孩子痛苦地来到世上?”她想起了玛利亚。如果不是宗教原因,玛利亚这样的孩子大概率不会来到人世受罪,皇后应该在被通知的第一时间就找个技术好的大夫堕了她。
想到这里,她也随即想明白了威廉·马克斯为什么支持禁止堕胎。他出身天主教中央党,这个党派以宗教信仰为纽带,把不同阶级的党员杂糅在一起,而天主教会早就表明立场,堕胎就是残杀生命。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威廉·马克斯如是说。
面前人的姓氏给了陈澄一种错觉,好像是祖师爷在说这样的话。
已经成型并有了自主意识的胎儿有没有生存权利呢?当然是有的,为了捍卫这些不会说话的人的生存权,也为了不危及孕妇自身安全,月份大了就尽量不要再堕胎。但那些特殊胎儿也许并不想来到人世受折磨,在胎儿还没有自主意识时尽早处理掉才是更正确的选择。
可惜,现有科技还做不到这一点。
陈澄开始努力回想现代医学怎么解决特殊胎儿问题,敲系统查超声波的发展历史,刚看到那行“1922年,德国出现首例超声波治疗的专利”时,猛然意识到不对。
刚刚明明在聊工作时间法令和失业问题。
她直视对方的眼睛,仍旧感觉到他的眼神像河流,不过这河水大概被8月末的太阳和眼镜片加热过,烫的她后背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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