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特赦权

出门的时候,陈澄真觉得720万美元能解决这个问题,等到了冯·施陶斯家里后,她才发现她把事情想简单了。
乌发公司敲定的重组方案是,把已公布的4500万股按3:1的比例合并为1500万,再重新发行3000万新股,其中1500万留给旧股东优先认缴,剩下的1500万留给新东家收购,同时出售两处房产用于还债。
也就是说,3000万马克不能买下整个乌发,只能让她成为实控人和监事代表,监督乌发后续运营,“指导”董事会工作。
虽然跟纳粹当同事很膈应人,不过,她也没有退路了。这一次撒币她动用了年初拿到的沙皇私房钱,等第二天监事会议开完,她就把监督重组的任务交给了戈培尔,自己则继续写禁毒建议。
跟美国公司做切割后,乌发整合了两个拍摄基地,翻新了几个旧剧院,9月下旬完成重组工作后,还准备组团去美国学习有声电影制作技术。
与此同时,一条新闻在柏林各大媒体上流传开来。
10月2日,总统冯·兴登堡八十大寿,魏玛政府以官方的名义将兴登堡家族位于东普鲁士的祖产赎买回来,赠送给老爷子,一并免除了需要缴纳的不动产税等税款。
各派报纸对此议论纷纷,褒贬不一,有人爆料说实际赎买者是一位东部大地主,只是借政府的名义赠送出去,而魏玛政府也仅仅是免了点微不足道的税款。电台新闻倒是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认为冯·兴登堡以八十高龄坚守在总统岗位上为国家工作,值得一份丰厚的生日礼物。
陈澄关掉收音机,看着手头进度95%的禁毒建议,默默合上文档。
露伊莎在旁边练习德语书写,倏地扭头看她:“路德,你不想听新闻了吗?”
电台新闻基本被胡根贝格把控,夹带不少私货,听起来实在糟心。但她不能把这个原因如实告诉露伊莎,只能转移话题:“练了多少个单词了?等会儿我们出去玩吧?”
“还有3个单词,30遍没有写完。”露伊莎放下钢笔甩了甩手腕:“路德,我练的是你以前练过的字帖吗?”
“对。”不仅是她练过的,还是她当年为了学好德语自己做的。
“那你以前也是每天练10个单词吗?”
“比10个多。”她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今天是丰收节,我们现在出门,也许还能去广场看大南瓜和大番茄。”
露伊莎跳下小书桌跑到陈澄旁边,扬起脸,眨着眼睛:“现在就去好不好?我听夏莉说丰收节会有好吃的南瓜饼和漂亮的花环。”
“花环只有教堂有,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去买一些花来自己做。”
“好!”
小姑娘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出淑女帽戴上。
陈澄给埃米尔太太放了假,牵着小姑娘走出公寓,刚走到波兹坦街上,她就后悔了。现在的德国实在不适合带孩子出门瞎逛,街上居然又聚集了不少游行的人。几个保镖挡在她和露伊莎身旁,把她俩和游行人群隔开,但人群的呼喊声还是毫无阻碍地传进她耳朵里。
“反对特赦杀人犯!”
“杀人犯应该被判斩首!”
呼喊的间隙,微风送来远方更微弱的呼喊声:“德意志民族的大英雄!”
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错过了什么,立刻将露伊莎交付给保镖,自己去找游行人群询问。不过还没靠近这些游行者,系统的声音就出现了。
“我不建议你去问他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省额度。”
“随便抓个人就能问出来的事情并不会扣你的额度。”
她放缓脚步,一边跟着游行人群在人行道上走,一边深呼吸:“那你说吧。”
“你今天起得太晚,要是早点开收音机,就能听到这条新闻。总统宣布特赦一批政治犯,其中有个叫安东·冯·阿尔科-瓦莱伯爵的人获得了赦免。因为他曾刺杀巴伐利亚自由邦第一任总理库尔特·艾斯纳,后者是个左派,属于独立社会民主党,于1918年11月8日晚终结了维特尔斯巴赫王朝的统治,所以社民党和德共都很不满杀人犯被特赦。”
“起得晚是因为熬夜加班,而且今天是周日诶!”陈澄发出社畜的轻声哀嚎:“这个伯爵也属于埃尔哈特那支自由军团?”
“不,他属于极端民族主义和反犹主义组织‘图勒协会’,并且,他本人是君主主义者和联邦主义者,反共和政府和中央集权。”
“……哦,那这个图勒协会还存在吗?”
“艾斯纳死后,巴伐利亚的中左派和极左派陷入内斗。极左派一时占据上风,成立巴伐利亚苏维埃共和国,派遣武装人员抓捕了一些图勒协会成员和部分疑似反革命份子并实施枪决,引发舆论动荡,一个月后,被中央政府派遣极右翼自由军团镇压。图勒协会残部于1920年并入德意志工人党。”
“……后面的事情我知道,德意志工人党后来被洗头佬改成了纳粹党。”
这样的事情听得多了,她都麻木了。
跟其他国家的党派不轻易退党入党解散重组相反,由于内外矛盾都很突出,左右翼斗得厉害,一战后期直到洗头佬上台前,德国各大政党经常变来变去,分裂出来又合并进去,入党又退党的情况屡见不鲜,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色彩斑斓的政治光谱。
独立社会民主党原本是社民党的一部分,因为社民党高层赞同参与一战而心生不满,分裂独立出去自成一派。一战结束后,德国国内爆发社会主义革命,该党右翼高层又跟社民党高层合流扼杀革命,左翼高层因此退出并成立德共。1920年,该党派再次分裂,偏左的进德共,偏右的回社民党,彻底宣告解散。
简单来说,这群人是比较坚定的反战派,反对社民党投票参与一战,也反对德共用战争的方式结束战争。诚然和平没什么不好,但在当时的德国,人心浮躁,热血沸腾,和平主义者显然没什么生存空间,所以这个党派存在不到5年就凉了。
如果进入游戏时还在打一战,她说不定会支持他们早点结束战争,可惜没如果。
“我记得魏玛政府镇压巴伐利亚苏维埃的时候也杀了不少人,肯定比红色武装杀的多,怎么他们没掀起舆论动荡?”
“可能因为被红色武装处决的人质中有一位贵族女性,海拉·冯·维斯塔普伯爵小姐。你也许会觉得这个姓氏耳熟,因为民族人民党现任党主席的姓氏和头衔也是这个。她被处决的照片被刊登在各大报纸上,甚至被做成明信片,风靡一时。替她拍摄遗照的摄影师名叫海因里希·霍夫曼,后来是希特勒的御用摄影师,至于刊登她照片引发民众同情的报纸……你也能猜到了。”
她当然能猜到,1918年的时候,胡根贝格就已经是纸媒垄断巨头了。
讽刺的是,真正的刺杀者被特赦,没参与刺杀的人反而被枪决。
“其实都是在泄愤。”她转身回到身后5个保镖组成的小包围圈里,牵起露伊莎的手:“艾斯纳推翻封建王朝,小贵族刺杀艾斯纳,红色武装枪决小贵族的同党,魏玛政府镇压红色武装。接下来就是纳粹终结魏玛,美苏英法消灭纳粹……”
游行口号声不绝于耳,但她只觉得荒诞。
“总统有特赦权,兴登堡全用来特赦那些右翼杀人犯了。”
露伊莎忽然晃了晃胳臂,用生涩的德语说:“没有大南瓜和大番茄。”
陈澄回过神,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波兹坦广场。
往年丰收节时,广场上会有农场主展示自家农场里丰收的水果蔬菜,有人摆摊售卖咖喱香肠、甜甜圈、肉丸子和南瓜饼之类的小零食,有穿着传统服饰的男女组队出行。但因为社会动荡,这种活动并不是每年都会如期举办,也不是每次都能持续完整的一天,如果有游行示威,大家就会早早收摊避开。
她只好弯腰去问露伊莎:“我们去花店买花好不好?”
露伊莎同意了,她就牵着她去附近的花店买花,然后回家。
回到家,保镖们完成一轮换班,露伊莎立刻开始编花环,陈澄则进厨房准备做晚饭。切菜的时候,夏莉忽然拎着小吃过来串门,于是两个人的晚饭变成三个人,后来者也领到了一小碗虾仁水蒸蛋作为甜品,捧着碗跟小姑娘并排坐,吃得很香。
主食是意大利面,没买到大番茄只能用番茄酱做个酸甜口的拌面。晚饭后,夏莉自告奋勇去洗碗,露伊莎回到书房继续写她的字帖,陈澄也回了书房,却没有再翻开她的信纸,而是望着打字机发呆。
“路德,你的作业写完了?”
“没有。”
露伊莎伸长胳膊把写好的字帖递给她,另一只手翻开算术作业本:“那你不打算继续写了吗?”
陈澄移开目光,接过露伊莎的字帖:“我不知道。”
露伊莎合上作业本,跳下书桌跑到她旁边:“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知道。”
“你以前被人扎伤了都会开心的,但你现在没有受伤,却不开心了。”小姑娘歪着头戳了戳陈澄年初挨过刀子的那边肩膀:“是因为没有吃到南瓜饼和大番茄吗?”
“不是。”
“那是因为收音机里的房子吗?”
露伊莎能听懂的德语比当年刚进游戏时的陈澄还少,能听出来收音机里在说房子,还能发准房子的德语发音,实在是不容易。
“……是。”
她确实因赠送庄园一事对威廉·马克斯彻底失望,但她也知道,这不一定出自他个人意愿,说不定那天总统府来人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呢?她只是透过这件事认清了一个现实:如果她接了威廉·马克斯的位置,很可能要做更多不情愿的事情,甚至越过底线。
那么,她的底线是什么?
“你想要房子吗?我家里有,等卡尔回来,我可以让他送你。”
陈澄猛地伸手抓住露伊莎乱动的手腕。
小姑娘不明所以,继续扬着笑脸:“我家里有好几个房子,有的很大,有的很小,有的可以看到海,你喜欢什么样的?还是说,你不喜欢在美国的?”说到后来,她又犹豫了:“我不知道我家有没有在德国的房子,也许需要让卡尔买一个。”
“不,不用。”她勉强挤出点笑意:“我在慕尼黑有座房子,你想去玩吗?”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