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慕尼黑后,她特意请了能双语教学的家庭教师给露伊莎上课,自己则进入闭关状态。直到12月底,她才写信邀请凯塞林、冯·博克、冯·勃洛姆堡等人来庄园做客,又把文特尔也叫回来,给维特尔斯过生日。
生日过后,她又以维特尔斯的名义邀请迪亚兹和乔治来到慕尼黑,和露伊莎、夏莉一起跨年。年后,她返回柏林,拜访冯·塞克特。
1月19日,威廉·格勒纳成为新任国防部长,陈澄受邀出席了祝贺晚宴。在晚宴上,她见到了外交部长施特雷泽曼,也认识了一些生面孔。
第二天一整天她都在康德大街。
第三天是个周日,恰好是农历除夕,她起得很早,带好东西,坐上小型载人飞机,接上冯·塞克特,直奔东普鲁士。
东普鲁士地形平坦,是传统的农业区,聚集了很多大地主,大部分人名字里挂着“von”。虽然魏玛自称共和国,也取消了贵族特权,但自从兴登堡当上总统,右翼们接着奏乐接着舞,这里的老冯爷们还当着事实上的贵族,联姻通婚,支持君主主义,资助政党搞复辟。
收回祖产后,冯·兴登堡就一直住在这里。
飞机在清理过积雪的路上停下,布赫卢克率先出舱,架好梯子。冯·塞克特和陈澄依次下来,顶着寒风走向这座庄园的中心建筑,将带来的礼物递给管家,然后摘下手套,跟门口的冯·兴登堡敬礼、握手。
“元帅先生,日安。”
“日安。”
冯·兴登堡松开冯·塞克特的手,居高临下地直视她的眼睛,缓缓握住她的手,磅礴的热度顺着整只手掌直达四肢。
“维特尔斯?”
跟80多岁还有186身高的冯·兴登堡比起来,不到165的维特尔斯就像个小鸡仔。
陈澄保持微笑:“是的,总统阁下日安。”
冯·兴登堡微微颔首,招呼两人进屋,在壁炉旁坐下。
和外面彻骨的寒风相比,屋里简直是天堂。陈澄在大衣的掩护下悄悄活动着几乎被冻僵的四肢,给自己加油打气。
佣人端上来三大杯啤酒,分别放在三人面前。
“格尔德家里酿的,尝尝。”
陈澄的指尖刚碰到玻璃杯壁,就忍不住缩回手,太冷了。两个老头倒是不介意大冬天喝常温啤酒,抓起玻璃杯一撞,各自灌下一大口。
“不错。”冯·塞克特放下玻璃瓶,端详起啤酒泡沫。
冯·兴登堡自顾自又慢慢喝了一口,看向窗外。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壁炉里偶尔响起木柴被烧断的声音。
寒冷被驱散后,尴尬和紧张逐渐占据了陈澄的大脑。
普鲁士军官,尤其是总参出身的军官,主打一个“少说多做”,人均面瘫。而面前这两位都是普鲁士军官中的佼佼者,冯·塞克特更是有“斯芬克斯”的外号,不可能主动活跃气氛。他能带她来拜访总统已经很给面子了,不能再指望更多。
陈澄端起杯子灌了一口,咬牙压住冷啤酒滚进胃里带来的哆嗦,抱起管家放在一旁的木盒走到两人面前放下:“总统阁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这次带来的礼物。”
冯·兴登堡露出一丝微笑:“我猜是枪,对吗?”
“是。”
木盒打开,陈澄戴上手套,将分开放置的枪管、枪托等配件依次取出,最后取出两盒子弹。她心里还在默念组装枪支的口诀,冯·兴登堡已经快速把枪管装好,看了眼核桃木枪托,扭开枪把,露出装填口。
“两种子弹?”
“是的,双板机设计,上面可以放12号霰弹,下面可以放步枪子弹。”
冯·兴登堡利落地装好两发霰弹,举枪,对着陈澄。
二战德国Luftwaffen drilling M30求生步枪,蹲号子时抽出来的粉色四星级武器,专供空军飞行员使用,设计时考虑的是让北非的飞行员们迫降后狩猎大象狮子和豺狼维生,因此威力惊人。这么近的距离加上枪管偏长,冯·兴登堡一旦开枪,她整个脑袋就会像西瓜一样爆开,黄白红三色脑浆飞溅,当场领盒饭。
被任何枪口指着的感觉都不好受,要是放在以前,陈澄肯定举双手投降。不过现在她不能露怯,而且没有危险预警,对方应该只是考验她的胆量,不会真开枪。因此,她镇定地直视几乎抵近她鼻尖的三个枪口。
冯·兴登堡眯起一只眼睛,瞄了一会儿,又放下枪,摩挲着枪托上的花纹。
“确实是好东西。”
他退出子弹,将枪拆回零件状态端详配件:“我听说,防卫军现在装备的机枪和步枪,都是你以极低的价格提供的。这把枪,你也打算让部队列装?”
“造价太高,无法大批供应,不过供给给精锐部队是可以的。”这东西在整个二战期间只生产了两千多把,以战时的军费开支标准都称得上昂贵,何况现在的魏玛还负债累累。她看看在调整镜片的冯·塞克特,咽了口唾沫,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打字纸,平举胸前:“另外,我想向总统阁下展示一个计划。”
冯·兴登堡将目光挪过来,眼里透出些惊诧。
最外面这张打字纸上居中部分用加粗的圆体写着:“德意志复兴计划”,左上角是黑色十字标志,右下角写着维特尔斯的名字。
他想伸手去拿这些打字纸,被陈澄用翻页的动作轻轻避开。第二页左边还是黑色十字,右边则是加粗的单词“目录”以及下面并排的“军事”、“经济”、“外交”、“教育”、“文化”和“政治”六个词。
“请允许我从这六个方面入手,向您阐述整个计划。”
冯·兴登堡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拿起杯子和冯·塞克特碰杯。
得到允许,陈澄露出职业微笑,开始自己的汇报。她翻到自制PPT的第三页,展示左上角的“军事”一词以及中间的西欧各国行政区划图。
“众所周知,军队是保障一个国家平稳发展的决定性力量。没有强大的军队,国家将时刻处在被入侵的担忧中,大家的时间和精力都无法完全投入工作和生活。”
套话结束,进入正题。
“但是,由于世界大战和《凡尔赛条约》的限制,我们失去了大量优秀的军官和士兵,失去了壮大军队的义务兵役制和增强军队实力的军工武器研发机会,这使得我们的军队十分虚弱,无法担负起保卫国家的任务。所以,要让德国重新强大起来,就必须组建一支强大的军队!”
“你要建议我扩军?”
陈澄摇头:“《凡尔赛条约》限制我们只能拥有十万军队,现在宣布扩军,会让周边国家警惕我们,丧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发展机会。”
她伸长左臂,将这叠打字纸放到身体左边,用右手指着地图。
“德国四面都有邻国,军队少了容易被入侵,军队多了也容易被群起围攻。一对一战斗,我们也许可以打赢英国、法国、美国等国家,但如果它们联合,胜利将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所以,我们除了需要拥有精英化职业化的常备军队,还需要拥有大量的潜力部队。”
“预备队。”冯·塞克特纠正了她的措辞。
“准确来说,不是专门的预备队。一旦战争真的到来,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男女老少都得上战场保卫国家。”陈澄停顿了一下:“我们要做到全民皆兵。”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陈澄赶紧补充道:“当然,不是让所有人都去当兵,而是让所有人都具备基本的军事素养,比如身体条件、军事知识、爱国信念等。”
她翻到第四页,五个硕大的圆圈组成十字字型,每个圆圈里都写着单词或词组。
“一支强大的军队需要有什么?最基础的条件是要有大量作战意志顽强,经验丰富的士兵和优秀的指挥官以及参谋,也就是需要人。在冯·塞克特将军的精心挑选和训练下,我们已经具备了这一基础条件。”
冯·塞克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有点腼腆的笑容,又掩饰般调整着单框眼镜。
“但是,人总会变老。失去义务兵役制之后,我们虽然暂时拥有了精炼强悍的部队,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体力和脑力下降,到退役年龄了,我们如何补充新的士兵?新补充的兵员素质又如何保障?”
第五页打字纸上是好几份统计表,以及一片剪下来的报纸。因为字比较小,陈澄直接将这张纸递给两人:“这是1926年到1927年,我雇人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儿童和青少年体质调查结果,以及从公共卫生局翻找到的各项数据。”
冯·兴登堡接过这张打字纸,神色凝重。
“世界大战前,我们的国家实力确实处于世界前列。但工业化带来了环境污染,对青少年的身体健康极为不利。何况世界大战期间,我们损失了大量青壮年,粮食短缺造成民众身体素质下降,1917年芜菁之冬、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1919年开始的数次经济危机,都导致1910年后出生的孩子患上各种疾病的概率远高于父辈,未成年人死亡率偏高。这将导致二十年后,军队的兵源素质下降。”
为了让数据更直观,她高举一只手,撸起袖子,给两人看她的胳膊。
“我这样的,即使身体健全,也会被判断为不适合参军吧?”
“是。”
那当然,玛利亚才11岁,会使用手枪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这样的话不能明说,她只会摆出一副“德意志迟早要完”的悲痛表情,咬牙切齿地演戏:“除了身体素质不佳外,由于社会不稳定,这一代青年地受教育程度也比帝国时代更差,政治信仰各异,真需要他们上战场时不一定可靠。”
冯·兴登堡若有所思,扭头问:“我记得我们有部分边境警察和治安警察?”
“是的,元帅先生,两者加起来大概还有15万左右的兵力可以调动。”冯·塞克特瞥了眼陈澄,又扭回去看老总统:“还有放在各地的特殊部队,总共是20万。”
“不够。”陈澄紧随其后:“据我所知,波兰有34个陆军常备师,法国更是拥有300万陆军现役部队,我们区区30万人,根本无法抗衡。”
老斯芬克斯罕见说了个长句子:“我从1921年开始就将一些退役军官任命为区特派员,组织退伍军人和青年通过体育运动进行训练,这里大约还能征召50万人。”
陈澄倒抽一口凉气。
她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情报,没想到老狐狸藏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