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财政吃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但陈澄显然没料到资本主义世界有其特殊性。昨天内阁会议上刚说完财政吃紧,今天卡斯提李奥尼邀请她周末出游的信件就直接送到她的书桌上,里面除了时间地点,还夹着一张50万马克的支票。
她不差这50万,但她很好奇对方为什么忽然送钱,于是她去了。
赴约的路上,系统在她耳畔嘀嘀咕咕地介绍本次出游的地点,位于柏林西南的万湖,十几年后将在此召开的会议,以及那部知名恐怖片《万湖会议》。
“全方位展示德式严谨,绝对对你胃口。”
“有帅哥吗?”她的眼睛从报纸上挪开。
“原型是帅哥,但是演员可能不太符合你的审美。”系统充当着复读机:“要看电影吗?要看电影吗?”
汽车停在湖边一棵大树下,陈澄收好记事本和钢笔,下车走向等在湖边的几人:“额度很宝贵的,留着以后看帅哥,现在要干活儿啦。”
她扬起微笑:“卡斯提李奥尼先生,好久不见。”
卡斯提李奥尼热情地上前同她握手,随后向她介绍旁边的两个人:“总理阁下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实在是我的荣幸。这位是沃伯格先生,这是他的助手霍尔德海姆先生。”
陈澄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她在柏林也能遇到慕尼黑的熟人。这位霍尔德海姆先生算是她的旧相识——1922年3月1日,在她遇到夏莉和迪亚兹的那个晚上,赌场里那个给她兑换了20枚金币的老头,时隔7年,又一个3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在跟霍尔德海姆握手时,她特意用了些力气,以示亲近。
这一态度让面前的几人也放松下来。卡斯提李奥尼主动让开一些距离,指着湖边停着的一艘小船道:“时间不早了,宴会设在万湖的另一边,不如我们到船上慢慢聊?”
船上是个聊秘密的好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秘密只在船上的人之间流通。而且一旦谈判破裂或意见不合,势单力薄的一方逃都逃不掉,颇有“上屋抽梯”之感。
陈澄眼珠一转,率先上船占着最靠近救生圈的位置。
这种场合,套近乎说客套话是少不了的,几个人轮番夸陈澄年少有为,又是介绍万湖风景,湖中天鹅多么美妙,又是感叹在陈澄扫黑除恶之下,出门都放心多了。绕了好一阵,等船开出几十米,周围真正只有船上4个人时,他们才转入正题。
沃伯格率先换话题:“总理阁下,我听说您有一条十字架项链,不仅材质昂贵,还替您挡过子弹,不知是否有幸一见?”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已经落在陈澄脖颈处,好似透过衣领看到了链子。
陈澄虽然知道身边不乏间谍,不可能保住所有秘密,但什么事都闹得人尽皆知还是令她烦躁。她勉强挤出笑脸,回复:“枪击损毁严重,已经送去让珠宝店修缮了。”
对方可能没听出来拒绝的意思,又问:“听说,是一枚东正教十字架?”
“是的。”
“您信东正教?”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问她的宗教信仰,陈澄暗暗咬牙,别问,再问就镰锤教。
“不,我不信东正教,也不信其他宗教。”
他表示出适度的震惊。
陈澄编了个模棱两可的故事:“因为我的家人为了宗教经常吵架,但他们信仰的神却从来没有出现制止争吵,也没有在他们遭遇不幸时出来结束苦难,所以我不相信神,只相信我自己。”
沙俄皇室全家都信东正教,最后被布党枪杀了也没见上帝出来救一下。
即使是热爱慈善事业的拉德森夫妇,也没见飓风和洪水放过他们。
沃伯格果然沉默了,连带着霍尔德海姆也沉默了。
只有卡斯提李奥尼帮忙救场:“相信自己也不是坏事。”
陈澄以尽量不刺激对方的语气道:“只要我进行自救,信或不信又有什么区别?”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做好了对面会批评她“功利主义”、“不敬神明”等话的准备,问题不大,被批两句不会少块肉。
没想到的是,霍尔德海姆却兴奋起来:“是的,我们要进行自救!”他再度握住陈澄的手,两眼瞪大,光彩熠熠:“您是否支持我们的自救计划,支持我们回到圣地,重建属于自己的国度?”
陈澄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也跟着睁大眼睛。
对面这位是,犹太人?
她没有刺探人家宗教信仰和血脉传承的习惯,也无法从外貌上区分这些白人是属于昂撒、日耳曼还是斯拉夫,实在不知道自己周围这么多犹太裔。如果是同族关系,那就可以解释卡斯提李奥尼为什么会跟两个美国人混在一起了。
她动动手腕,示意对方放开。
霍尔德海姆立刻松开手,下垂的鼻尖不停抽动着:“抱歉,我失礼了。”
“无妨。”
船上一时沉默下来。
片刻后,沃伯格道:“想必总理阁下也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陈澄点头:“能猜到一些,但不完全了解。”
她能猜到对方是来要支持的,但想不到怎么会找到她。明面上德国跟沙特和波斯的外交关系还不错,贸易往来频繁,跟整个阿拉伯世界关系都不太好的犹太人不该找德国,难道是因为她没有明确反犹,让他们觉得有希望获得支持?
沃伯格环视四周,确认湖面上没有别的船后,低声道:“您知道以色列吗?”
陈澄点头。
“您支持我们复国吗?”
这个问题可就复杂多了。犹太人被整个欧洲排挤,看起来确实有点可怜,但从他们建国后对整个阿拉伯世界的阴间操作来看,不建这个国才是对的。支持复国必然损害与阿拉伯国家的友谊,不支持复国,看起来对方想就地宰了自己,或者给她的改革政策捣乱。她相信对方有这个实力,因为她隐约记得在几场路灯挂件展销会上听过沃伯格这个姓氏。
“沃伯格家族,是美联储系统的创建人之一,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背后股东之一,现任美联储主席就姓沃伯格。当然,德意志银行的美国股东之一也姓沃伯格。”
听了系统的话,陈澄当即用眼角余光目测自己与救生圈的距离,想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跳水逃生。答案显然是不能,因为她不会游泳,而那个救生圈内径过大,不一定能撑住。
她再一次为自己是个废物而抹一把辛酸泪。
“他们不会是来找我算账的吧?”
对于美联储,陈澄其实有点心虚。因为欠了阿美莉卡太多冤枉钱,加上认为大萧条不可避免,所以她去年就示意克虏伯找一些铁杆站德国的企业家们暗中操作,等着大萧条来临后从老美的资本家手里赚点回头钱,再以捐赠的形式返还德国。但她毕竟不是经验丰富的操盘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发现了。
“你连问都不敢问,反而令人生疑。”
陈澄觉得有道理,不如直接问:“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我们希望您能帮助我们,让居住在德国的犹太民族主动搬回圣地居住。”
这句话有点绕,不过也不难理解,大概就是让陈澄也反犹一下。
此前整个欧洲都反犹,所以催生了犹太复国主义,现在在她治下的德国反犹不强力,还打算搞民族平等,不仅国内本来的犹太裔不想走,还吸引了很多犹太人带着身家亲人过来定居,想回到圣地的犹太人就变少了,复国进度就慢了。
虽然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但这操作还是令陈澄无语,哪有上赶着让人迫害自己人的?难怪导师也不喜欢他们。
“德国境内不乏反犹的政治家,为什么找我呢?”她刚问完就意识到对方应该也找了别人,比如天主教中央党的各位,因为双方的宗教冲突是天然的。不过看这情况,他们应该被拒绝了,马克斯老爷子还借题发挥给她提了醒。
“不瞒您说,我们此前看好希特勒先生,不过现在更相信您能长期执政,希望与您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
陈澄愣住,感觉自己正在看一部比《等待戈多》还要荒诞的剧。
“希特勒先生?”
“希特勒先生的主张有一定合理性,而且本人也有强烈的合作意愿,不过实力增长确实太慢了,无法与您抗衡。”霍尔德海姆微笑:“我在慕尼黑观察了很多街头政治家们,希特勒先生的煽动性确实很强,有一定潜力,不过他应该很快就会被您取缔了吧?”
能猜到她要对纳粹下手,陈澄毫不意外。
聪明人能看出来风向,更聪明的人能看出来指向。
陈澄又环视周围,小船已经开到湖中心,现在跑也跑不掉。这里可是万湖啊,一场会议决定几百万犹太人生死的万湖,犹太富豪在这里跟她谈反犹和希特勒,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她还是太相信以前的老朋友了,卡斯提李奥尼一发邀请,她就来了。
还能怎么办?
“您的要求工作量可不小,一时半会儿不好完成。”
“我们知道事情难办,您也辛苦,所以特意为您准备了丰厚的报酬。”沃伯格和霍尔德海姆对视一眼,后者再次露出笑容:“以您和您朋友拉德森先生的身家,以及两位在沙特、葡萄牙、苏联和芬兰的资产,想必看不上小钱。”
陈澄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想激情开麦狂喷,可惜她不能出声,对方甚至能查到她出访芬兰时悄悄买了个造船厂,手头掌握的秘密想必更多,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1000万美元,以及几件您可能感兴趣的小礼物。”
1000万美元,这帮犹太佬确实财大气粗。虽然她现在缺钱,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立刻答应,倒是对和巨额美元并列存在的小礼物产生了兴趣:“什么小礼物?”
霍尔德海姆的笑容中带上一点神秘莫测,他放轻声音,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用近乎诱哄的语气介绍道:“我们听说您喜欢收藏沙俄珠宝,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拥有过的——凯撒红宝石胸针。”
小盒子里,天鹅绒衬布上,躺着一枚绯红透亮的诱人果实。
大概是之前在丹麦买的几件珠宝误导了对方,让他们觉得她喜欢沙俄珠宝。但她打开任务栏,对比“沙皇的遗产”里的珠宝清单,确定面前这枚胸针就是那个需要收集的225.75克拉凯撒红碧玺。
误打误撞让他们送对了,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
“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