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原本只是想实践一下学过的政客手段,没想到这些人全都经不起细查。在案件公审即将结束时,一份来自波恩警方的记录又证实施蒂内斯家族涉黑:非法持有大量武器并涉嫌绑架未成年人。
据波恩警方称,1926年春末,曾有小女孩报警称被三个疤脸男绑架到施蒂内斯家名下的仓库里,非法囚禁了半个多月,但警察到达后只找到了位于科隆远郊的废弃仓库,没抓到符合形容的疤脸男,也没再找到那个小女孩。
虽然没有报警人,这案子没被立案,但由于仓库里确实存在小女孩说的大铁链、为数巨大的子弹和17道刻痕,波恩警方保留了全套相关资料。直到这次内政部亲自督办大案,普鲁士政府全力配合,派人彻查施蒂内斯家,他们才上交。
正巧也是个4月底,她接回露伊莎,抽空去听了庭审现场。
没了小施蒂内斯金钱的庇护,三个疤脸男很快也被抓捕归案,在法庭上痛哭陈述:“我们绑架的是一个外国的成年男性!卡尔·拉德森!不是什么柏林的小女孩!”
去年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加重了对未成年人犯4项大罪的刑罚标准,包括绑架,最高可判死刑。而现在的德国执行死刑是砍头,可称不上无痛去世。
陈澄冷眼看着这三个人和小施蒂内斯在律师的逼问下承认了罪行。
小施蒂内斯受到英国特工的金钱蛊惑,想除掉拉德森,又看上拉德森名下BMW的股份,希望据为己有,于是派出自家保镖实施绑架撕票,这才有了三年前那场闹剧。发现拉德森跑了之后,三个疤脸男立刻逃离科隆,回到施蒂内斯家躲避风头。躲了几个月,发现警方没有上门抓人,他们还颇为张狂地又犯了几起绑架勒索案。
那么,曾经的首富之子施蒂内斯为何会留着几个张狂的罪犯呢?
小施蒂内斯亲口承认,他通过他们将手探入德国社会的阴影面捞钱,弥补投资失败的漏洞。但他同时也表示,他只是涉及走私、避税这类灰色生意,从未绑架小女孩。
因为双方证词对不上,辩方律师申请休庭寻找证据,而波恩警方很快找到她这里,询问拉德森的下落。
“总理阁下,您也不希望涉嫌绑架您朋友的恶人逍遥法外吧?”
说归说,但看起来他们积极办案不只是为受害者伸张正义,也是在知道拉德森是总理密友后打算赚个人情。
陈澄怕他们挖出来什么bug,只得敷衍过去:“我并不清楚他在哪里,上一次见到他还是1927年3月,他将妹妹托付给我照顾。”
“他的妹妹?”
警察很快见到露伊莎,确定不是报警的小姑娘后,失望离去。
五一当天,小施蒂内斯连同其他资本家一并被宣判,除没收违法所得并处巨额罚金外,每人都获得10-20年不等的刑期。不少本想参与游行的工人挤在法庭内外,围观一行十余人被押送普洛岑湖监狱。
陈澄没留在柏林看戏,她下午就赶赴埃森,请克虏伯当中间人,宴请工业家们。
因为施蒂内斯案,这些人多少有点担心陈澄也要对他们下手,虽不敢不来,但席上却安静拘谨很多。
“诸位放心,与鲁尔危机相关的清算到此为止。我并非想对所有企业家动手,只是希望唤起民众对法国的不满,迫使协约国继续修订《杨格计划》草案。”她扬起职业假笑:“当然,小施蒂内斯先生与英国特工有联系是我没想到的,各位也不能接受与叛国者为伍吧?我只是在处理间谍而已。”
大家面面相觑。
有人问:“那您为什么要没收施蒂内斯家的资产?您打算做什么?”
真乖,还知道递话,根本不用她自己想台词引出来想说的话。
“当然是举行拍卖会。”她举起酒杯在手心微微晃动,欣赏灯光下金黄如琥珀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荡漾出的波纹,尽量做出漫不经心的模样:“这次被处理的人个个都是老练的商人,如果那些资产还在他们手上,什么时候才能重回市场交易呢?”
她这话一出,连克虏伯都惊讶了。
“您是说?”因引进石油跟陈澄闹了点不愉快的基尔多夫激动地站起来:“您是说,我们可以?”
他结结巴巴迟迟不敢说出后半句话,陈澄也没接话茬。
没收的资产一共有三个去处:转为国有经营,跟地主们置换土地,以及直接法拍。分赃的人越多,被翻案的可能就越低。她没直接杀了这些人,甚至没让他们倾家荡产,留了点念想,他们也不至于来让她脑洞大开。
什么叫“可持续性削高填低”啊?
她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对方坐下:“诸位都是聪明人,不用我明说。”
席上众人纷纷露出了然的神情。
又有人主动问:“总理阁下,那我们该如何更好地协助您呢?”
“我还有一些试点计划。”陈澄举起酒杯,保持微笑:“不过今晚是私宴,我不想谈政治,下次再说。为了德意志!”她用酒杯轻轻碰了下旁边克虏伯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露出赞叹的神情:“酒不在贵,而在对口味。”
有人应和道:“您喜欢就好。”
随后,大家纷纷举杯相撞,齐声应和:“为了德意志!”
陈澄挑眉,投以微笑。
等觥筹交错声渐起,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交上,她才坠下嘴角,活动笑僵的脸:“我感觉我的演技进步了,这帮老狐狸居然没发现问题?”
她动作优雅地切下一块龙虾肉,放入口中咀嚼。
“看起来是提倡节俭不喝贵的酒,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喝的根本不是酒。”她被自己逗笑了:“就像明面上是分赃,其实是图容克老爷的地,把他们驱赶到商场,跟久经商战的资本家一较高下,然后坐收渔利。都说商场如战场,我真好奇德子的军官和德子的资本家,到底谁更强。”
系统在她旁边弹开光幕,露出冯·博克的卡面:“他对你的好感度到四心了。”
陈澄的动作为之凝滞,随后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博克老爷是个君主主义者,跟威廉皇储交好,还几次试图修复我跟傻逼皇储的关系。但我将来肯定要对霍亨索伦家下手,他的好感度涨不到五心的。”
为了打断系统接下来的话,她放下刀叉,插入席上其他人的谈话中,引导大家聊一聊生意,为一些科学院新研发的技术寻找合适的买家,拉近与工业家们的关系。
安抚完义愤填膺的工人和惶惶不安的资本家之后,本次施蒂内斯案造成的动荡其实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只有被正面削弱的人民党不好安抚。施特雷泽曼被她强迫着住去了疗养院,无法控制手下的议员们。很快,人民党就绕过在内阁的两位部长对她发起不信任动议,带头人正是议会党团主席恩斯特·舒尔茨。
表决当天施特雷泽曼没有出席。
这位议员站在讲台上义正辞严:“我们有理由怀疑,总理阁下及其内阁不适合继续担任职务,他们的一系列行为正在严重破坏自由经济的原则,让国家经济变得更糟糕!”
陈澄坐在台下只想发笑。
人民党不太喜欢魏玛宪法,入阁却积极得很。她猜对方不是真讨厌她,只是跟以前一样骂政府来争取选票,搏一个锦绣前程。
但这老哥算盘打错了。她早已通过分赃拉拢了几大利益方,又用树典型暂时安抚了其他工业家,还悄悄将斯科拉雷克假账事件告知交通部长科隆,让他私下一一沟通支持舒尔茨的人民党议员们,为了维护政党声誉,对方不可能将她挤下台。
和她上了贼船后很难脱身一样,老爷们绑定了利益,也很难半路跳车。这次表决别说过半,就连人民党内部都没有统一意见,以党团主席愤然离去告终。
走出国会大厦后,陈澄坐上汽车前往普伦茨劳贝格,顺手拿起一旁的报纸翻阅。
她让戈培尔密切关注国内国际对《安娜伯格山的英雄》和施蒂内斯案的态度,随时准备介入舆论,戈培尔就十分尽职地写稿子,给德共报纸投稿称处理施蒂内斯是要动资本家;给民族主义报纸投稿称处理施蒂内斯是反《杨格计划》;给美国报纸投稿控诉法国人对德国人的压迫和剥削;给法国报纸投稿怒骂带英欺凌来德国投资的美国人。
当然,这些文章都没有署名。
因为今天下雨,司机开得很慢,陈澄看完这几篇文章时,才刚开到亚历山大广场。
施蒂内斯案在这里公审引发的民众聚集让柏林警方一度担心工人会暴动,但救援队控制着事态,随着案件宣判、劳动节过去、游行人群离开,广场上也就安静下来。
她又拿起被压在下面的一份小报继续看。
这份小报纸不太出名,看起来上面全是些花边新闻,如防卫军某上校军官与某市政官员的续弦妻子有染等。但她每天看到的报纸都是冯·施佩安排的,登霍夫刺杀案后他们一直维持着友好的塑料同事情,对方没道理塞八卦浪费她的时间。
她仔细翻看角落里的社评,确定这份报纸上有两处重点,一处是对施蒂内斯案后柏林很多官员和议员们忽然慷慨解囊为民众捐款的猜测,另一处是关于自己的花边新闻:有人声称她处理小施蒂内斯是在泄私愤,因为被绑架的卡尔·拉德森是其关系亲密的同性好友。文章逻辑牵强但措辞暧昧,就差直接写明怀疑两个人是情侣。
虽然魏玛时期这方面的社会风气还算开放,但刑法第175条明确禁止男同。
陈澄莫名联想到倒霉的盖斯勒在1925年竞选总统前夕被污蔑有婚外情,最终退选,忍不住笑出声:“陈澄啊陈澄,你能操纵舆论,别人也能。古今中外的记者泼脏水都是一个套路,想象力还是有点欠缺。”
他们怎么不猜拉德森和维特尔斯是同一个人呢?这两人可从没同框出现过。
她扔开报纸,看向车窗外,发现汽车已经靠近一个三角形小广场。广场一侧是德共总部李卜克内西大楼,一名少女正在路边摆摊卖花,一簇簇黄水仙格外醒目。
陈澄叫停司机,冒雨下车,抬头,正见台尔曼办公室的窗户开着。
他在窗边挂上一面红旗,她在路旁买下一束鲜花。
雨水很快打湿了红旗,也打湿了鲜花。
陈澄将鲜花抱在怀里,坐上车,扭头看向另一边。
大楼对面是巴比伦剧院,门口张贴着两张电影海报,今天播放的电影是热门大片《安娜伯格山的英雄》。
汽车发动,海报上施拉格特上尉的脸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