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暗流

施蒂内斯案最终导致17名巨富被查,除施蒂内斯外全部为犹太人,罚没财产价值超过20亿马克,还不包括归还原主人的资产。这些罚没财产迅速按照既定路线被瓜分,超过8000公顷的土地因此被收归国有,建设为农场后迅速聘用失业者耕种,其余房产、庄园和矿产等拍卖所得则计入政府财政。
当总理快一年了,陈澄还没见过这么多回头钱。
各家报纸对德国这次兴师动众的大审判空前关注,纷纷议论德国是要跟法国杠上,还是要左转。借着这次事件,陈澄暗中让鲍曼继续分裂纳粹党,扩大左派施特拉塞和右派希特勒之间的分歧,直到施特拉塞兄弟又和希特勒大吵一架后才罢手。
她还以为这算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可紧接着,德共提出的旨在对市场份额占有超过50%的单体企业进行反垄断调查的《反垄断法》未能通过,又让她意识到这不过是小打小闹,给敌人挠个痒痒罢了。
回到办公室,冯·施佩送来了去年的统计数据。
如果她是威廉·马克斯,或者赫尔曼·米勒,肯定会无条件相信手下文官给出的数据,相信现在的各项经济指标已经回到战前水平。可惜她不是,她一眼就判断出冯·施佩给的数据是有问题的:农产品产值比1913年增长了将近30亿马克,但没有扣除种子、饲料和加工损耗;各行业的年均工资都在上涨,甚至标注涨幅最大的是采矿业雇员,但她知道政府雇员薪资水平远高于工人。
文官们怎么会放弃给自己谋福利呢?
被问起这一可能偏离事实的数据统计,冯·施佩应对很快:“您忘记您去年招聘了一批文职雇员来应对日益频繁的改革事务?是他们拉低了政府雇员的平均薪资和涨幅,并非我故意降低数据好达成统计学诡计。实际上,政府雇员通常拥有比工人更高的学历,拥有硕士及以上学历的人占比超过27%,这才是我们薪资水平高于工人的原因。”
陈澄没有再跟冯·施佩争执,收起档案打算晚上再加班扒一扒问题。为了协调政府雇员的上班时间,她通常会把出访、接待来访者等需要与他人合作完成的工作放在白天,把自己能独立完成的工作放在晚上。
夏莉心领神会,翻开记事本小声告知:“五分钟后您将接见冯·布劳希奇-卡斯特德夫人和她带来的客人冯·赖歇瑙-玛尔坦伯爵夫人。”
她要求夏莉和沃尔夫在通报已婚女性时带上她本来的姓氏,作为一种区分,因此她很轻易就能发现,冯·卡斯特德带来的这位客人是亚历珊德拉·冯·玛尔坦。西里西亚的大地主过来,想必不是为了农业政策,就是为了用土地置换资产。
“好,先去准备咖啡吧。”
她正要起身,办公桌上的专线电话响了,黑色电话线上缠绕着一白一红两根布条作为识别,这是来自国防部的电话。
等夏莉和冯·施佩识趣地快步离开,陈澄立刻接通。
“总理阁下!您听了纳粹党人上个月在慕尼黑的公开演讲吗?”格勒纳的声音有些失真,但语气中的震惊和愤怒却清晰地传进她耳中:“那个豁免兵说什么?要我们放弃对国家的忠诚,选择忠于人民,与他们合作?还说想要德国人民真正获得自由,就该摧毁党派政治的混乱?我请求您宣布纳粹党为非法组织,派遣军队前去镇压!”
陈澄一手拿听筒,一手去拿巴伐利亚救援总队的月度报告。
前一阵忙于施蒂内斯案,她还没来得及查看这些报告,现在倒出文件袋里的内容物,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写着:转交维特尔斯先生。
电话里格勒纳还在喋喋不休:“他居然说要防卫军军官们效仿1922年10月意大利巴多格里奥将军对进军罗马的法西斯党人不加阻拦的态度,要我们从关心国家未来和人民的角度出发思考防卫军的政治任务?您听听,他们是不是正在策划一场法西斯式的政变?”
历史上希特勒自啤酒馆政变后就开始走通过议会和平夺权的道路,但去年纳粹党在国会选举中失利,年底又被她排挤去了观察团。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此做出改变,就像她不知道拒绝《杨格计划》后法军会不会再冲一次鲁尔一样。
“他要争取防卫军的支持是肯定的,冲锋队是一群乌合之众,真挑起内战的话,不一定能打过防卫军。比起一场进军柏林的政变,您也许更应该警惕他对年轻军官的蛊惑。”
她单手拆开那封信,打开一看,愣住了。
那是施特拉塞的笔迹。
在信里,对方提到了轰动一时的施蒂内斯案,敏锐地看出他不是陈澄真正要下手的对象,声称这是无耻的“反犹运动”,让她正大光明地宣称反犹,而不是扭捏着不肯摆出自己鲜明的态度。
令陈澄感到惊讶的是后一段的笔迹发生明显变化,应该是换了人。对方阐述了自己的经济思想:在工业领域消除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划分,工业国有化后,企业里的成员将分为工人等级和经理等级,每个工人除了领取工资外,会额外在企业里占有一定的股份,每位经理同样会在企业里占有股份,遵循日常管理靠经理,大事靠双方表决的自治原则。此外,国家也需要在各企业里占有一定的股份,对日常管理进行监管。并且,国家掌握着股份的所有权,股份不能自由买卖,经理和工人们只是占有了股份。
跟她现在在农业领域搞的方案还挺像,黑色的字母越看越……
格勒纳还在电话里输出:“他竟然还威胁我们!说一旦民主化马克思主义在德国胜利,我们就会成为政权的刽子手,如果我们不听话,我们的家眷将在监狱度过余生,我们会被驱逐,被枪决……就像苏联一样!”
“……”
洗头佬作为政客来说还是合格的,预见了克格勃的发展,大清洗运动的诞生和蔓延,也预见了左派上台必然要清洗旧军队。但是,难道他希特勒上台就不会这么干?被关进集中营的其他党派成员、长刀之夜被杀的防卫军将领、1938年、1944年被清洗的军官可都是真实存在的。与其说德国会变得跟苏联一样,不如说集权国家都得走这一步。
“您冷静一点,比起威胁,这些话更像是恐吓或是引诱。他就是要在防卫军中制造恐慌,从而争取你们的支持。您仔细想想,难道我会让这些事情发生?”
“您要清楚,摧毁远比维护容易。纳粹党人想要摧毁国家的现有结构,只需要反对政府的一切政策就行。然后呢?他们有更好的方案来取代现有结构和政策吗?他们在党内都实行领袖式的独裁统治,难道上台后会接受民主?”
陈澄忍不住叹息,再次深刻体会到议会政治是一滩烂泥。在野党只需要反对执政党的一切政策,就可以分散掉执政党用于改革的大半精力,而执政党,尤其是多党联合执政,每往前走一步都要克服身后巨大的拉扯、前方巨大的阻力,说服身体各部分协调一致。
至于民众……民众太容易被煽动了。
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人的低语,片刻后,格勒纳冷静下来:“总理阁下,恕我冒犯,我认为《杨格计划》是不能接受的。如果您仍要持续谈判,即使我们都不想让这些事情发生,也由不得我们。”
在内阁会议上,格勒纳是支持通过和平谈判减轻战争赔款的,但电话那头的他显然受到旁人的影响。这个旁人是谁,想都不用想。
“我同样不会接受现有的计划,您放心。”
“您的意思是如果计划合理,您就会接受?”格勒纳的语气又激昂起来:“我必须提醒您,您的决定会影响整个国家的命运!如果您仍然坚持执行《凡尔赛条约》,我们的军队就只能维持十万人的规模。对那些年轻军官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失去晋升机会和经济保障,对我们的国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场长达59年的奴役!”
声音之大,吵得人都开始耳鸣了。
陈澄想翻白眼。对她吼这些有用吗?仗不是她要打的,条约也不是她签的,赔款内容也不是她定的,她只是个背锅侠罢了。
“格勒纳先生!请您注意您的言辞!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夏莉敲了敲房门,示意会客时间到了。
“我认为您最好还是谨慎表达您的观点,要知道您的决定同样会影响国家的命运,您应该清楚,放纵反对派意味着内战。我不赞成您说的采取武力镇压,但我希望您能管控一下纳粹党与年轻军官的联系,至于他们的晋升机会和经济保障,我会解决的。”
她挂断电话,起身往门外走。
夏莉悄悄提醒:“冯·卡斯特德夫人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姐姐日常不高兴,陈澄也习惯了。见到两人后,她才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不高兴,冯·卡斯特德几近愤怒:“您知道您家着火了吗?”
“啊?”
“您知道文官们正在试图偷偷组建一个内阁取代您吗?他们甚至给这个新内阁取了名字——‘复活节’内阁。”
复活节在3月底,陈澄立刻想起冯·施佩安排的那份报纸,看来文官们早就察觉了斯科拉雷克假账事件,甚至想过用这件事制造丑闻逼她下台,好在她及时干预。
“我不知道,您说清楚些?”
冯·玛尔坦夫人扶着冯·卡斯特德坐下,上前解释:“是迈斯纳先生。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信,称总统府国务秘书正在悄悄策划新的内阁名单,打算替换掉您。因为施蒂内斯案公审,这个计划被搁置了,现在《杨格计划》草案公布,计划又被重新提及。”
“……”
虽然这消息令人震惊,却没超出她的预料,她一直都知道魏玛的文官们并不希望共和国持续下去。倒是那封匿名信引起了她的注意,有人在暗中帮助自己?
“感谢两位,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现在的《杨格计划》草案是肯定不行的,但反对这份草案只会被协约国集火,必须挑选合适的时机提出反对。可现在国内舆论汹汹,如果让右翼们借此联合起来,纳粹党就又获得了露脸机会。
她还得拖时间,转移注意力。
脑海中这样想着,她耳边又响起冯·玛尔坦夫人的话。对方这次前来是打算效仿勃兰登堡农业园建一座西里西亚农业园,希望进入园区参观全貌,学习建设规划。
那个园区里养了秘密军队,没有冯·福尔贝克将军的许可,陈澄没法让她看一些保密的部分,不过针对西里西亚地区的新规划倒是有一份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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