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行程安排,开完这场会,陈澄需要赶往德累斯顿,当晚与州政府官员聚餐,在其陪同下浏览易北河两岸,明天白天跟城中从事美术、建筑和音乐的艺术家们、企业家和工人等分别举行座谈会,参观照相机厂、烟厂、化工厂和制药厂。
跟巴伐利亚一样,萨克森人同样认同自己是德意志人,但不认可过于普鲁士的统治。审判霍亨索伦家族时,很多萨克森人赶到柏林围观公审,而审判萨克森王室时,因为对方的家族死的死逃的逃,根本没人参与,就连寓居波兰的末代国王本人都没什么表示。
慕尼黑政变留下的心理阴影一时半会儿没消退,陈澄满怀警惕赶到德累斯顿,却发现这里平静地过分,大家在各自的岗位上奋战,对政府官员的更换并不关心。她问有没有遇到工作和生活上的问题,大家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说,什么易北河水质污染严重不方便种地,建筑工程太吵,工地也不美观等等。
令她意外的是,这里的人还挺支持她。
第二天傍晚,冯·塞克特邀请她与德累斯顿步兵学校的师生们共进晚餐。
动威廉皇储前,她也担心过冯·塞克特会抗议,准备了一箩筐说辞,不过没用上。老爷子坦言,当年听说德皇退位,他真情实感地落泪过,后来一直致力于稳定德国,保存军队实力,十几年过去,时间抚平了一切。
前往参加晚宴的路上,她问冯·塞克特:“您对我的工作满意吗?”
冯·塞克特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声音里透着疲倦:“比您的前任好一点。”
陈澄深以为然。
议会政治其实是个平衡游戏,因为无法获得绝对权力,总要做出一些妥协。没收了贵族财产,就不能伤他性命,严格要求八小时工作制和定期涨工资,就必须给企业降税减负。谁被欺压得很了都会反抗,反抗就意味着社会的不稳定。
平衡游戏里没有对错得分,只有相对的好坏。洗头佬能上台的一大重要背景因素就是他的前任们应对大萧条的措施都太烂,而他看起来执行力很强,也很关心民众,因此在经济危机后的选举中支持率节节攀升。
陈澄也靠回座椅上,趁着赶路闭眼休息会儿。
汽车在小道上行驶,因为高速公路还没完工,司机走的是乡间小道,不太平整,摇摇晃晃格外催眠。
“L-3小队出发了。”冯·塞克特的声音呈现出诡异的波浪状起伏。
陈澄睁开眼睛看了眼车里其他人,司机是布赫卢克,副驾上是冯·曼陀菲尔,于是她又安心地闭上眼睛。
“带防毒面具了吧?”
“带了。”
“吃一堑长一智,防护装备还得继续增加。”她毫不掩饰自责:“L-2小队那么大的伤亡,我还以为您向我追责。”
“比起追责,我更希望那些勇士能前往瓦尔哈拉神殿。”
“如果您说的是天国那座神殿,我想他们会的,但如果您说的是进雷根斯堡那座名人堂,那我做不了主。”她又闭上眼睛:“不过我想过等利比亚摆脱意大利后,为他们颁发‘利比亚解放者盾章’,然后建一座纪念堂。”
“怎么样的纪念堂?”
纪念在反殖民斗争中为他国摆脱殖民统治而牺牲生命的勇士们。
她这样想,但不能这样回答。
“就仿照雷根斯堡那座神殿吧,大家不分出身、不分信仰、不分民族,因同一个理由而顽强斗争,虽死犹生。当他们的理想实现时,后人会举行盛大的纪念仪式,狂欢数日,载歌载舞,告慰他们。”
“很好,那么我想,是时候派出更多的小队了。”
“……哪里?”
“埃及。作战处的参谋们说,我们要想实现对非洲各小队的物资支援,就必须在战区中心建立物资补给库,而埃及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再次睁开眼,扭头看着冯·塞克特。
“不,我不认为现阶段适合直接对英国动手,最好不要这么做。”
“您的理由是什么?”
“从英国到印度的最短航线就是走直布罗陀海峡和苏伊士运河,英国人将这条沟通欧亚非的航道视作生命线,绝不会允许这两处失控。如果埃及人倒向我们,我们一定会立刻跟英国对上,这不利于后续计划。”
“除此之外,我们也必须考虑埃及国王福阿德一世的想法。去年他访问过柏林,看起来他对在英国的庇护下维持统治感觉良好,暂时没有反抗宗主国的意思。如果我们贸然联系他,很可能惊动英国人,暴露我们其他的计划。”
冯·塞克特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缓缓点头:“冯·福尔贝克将军也这么说。”
陈澄松了一口气:“比起埃及,我认为地中海上的小岛国是更好的选择。他们实力弱小,对外来势力的帮助更倚重,也不至于引起英国人的警惕。”
顺着这句话,冯·塞克特很快选定新目标:塞浦路斯。
陈澄皱眉,在她印象里塞浦路斯是希腊的一个岛,而希腊是个已经独立的国家。
“塞浦路斯也被殖民了?”
“它同样在英国人的操控之下。”
“那么,下次我再出访希腊时,会增加这项秘密议程。”
两人达成共识就闭眼休息,不再交流,等到目的地才睁眼。
一下车,陈澄就又听到了一连串提示音。
魏玛的贫穷真是随处可见,作为国内仅剩的4所兵种军校之一,德累斯顿步兵学校大楼破旧,操场不平整,4或5层高的校舍即使在灯下看起来也灰扑扑的,教学楼也只是宿舍的矮化版,窗户上装着的铁栏杆让这里看起来更像监狱,对比易北河两岸建筑简直惨烈。
不过教员和学员的精气神还不错,参与本次晚宴的军官们穿着魏玛新式军装,列队站在餐厅前的空地上,身姿笔挺,只是没有总部卫戍团的青年那么养眼。很多中登年纪大了都不免身材走形,挺着怀胎5月的大肚子,一看就很能吃。
陈澄开始担心带的食物不够了。
一个健壮的军装老头大步迎上来,板着脸简单碰了下陈澄的手后,立刻绕过她,扬起笑脸,冲她身后的冯·塞克特敬了个军礼,迫不及待地跟对方握手,力道之大让冯·塞克特的手套都皱成一团。
冯·塞克特跟对方关系很好的样子,脸上居然罕见地带着笑意:“这是校长冯·法肯豪森少将。”又挪动交握的手朝陈澄示意,大概是想暗示冯·法肯豪森重新跟她握手。
陈澄微笑着制止了。
对方脖颈间挂着蓝马勋章,想也知道不是一般人,这东西连曼施坦因都没有。但他不是可收集的卡,如果对方无意向她示好,她也不想去贴冷屁股。何况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下车之后她的耳畔就不时传来隆隆炮声,按照以往经验,人群中很可能有SP卡。
简单寒暄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转向面前列队迎接的军官,双眼放光一个个打量过去:“想必这些都是国家优秀的军人,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认识大家。”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第三排有个小个子,被前面的人挡住了半张脸,但就那半张脸也无比帅气。是她心心念念很久的隆美尔!
是隆妹!
她忍不住朝前走几步,视线越过前人的肩膀往后看。
这时候的隆美尔还不到40岁,脖子上挂着一看就保养得很好的蓝马勋章,看起来又帅又可爱。餐厅外的路灯在他眼睛上方投下一片大檐帽的阴影,阴影里的眼睛亮闪闪的,露出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嘴唇紧抿,咬肌明显,有股少年意气的倔强。
但冯·法肯豪森打断了她的凝视,强行从第一排开始介绍:“这位是副校长……”
陈澄完全听不进一点,满心满眼都是隆美尔,等冯·法肯豪森介绍到隆美尔后她立刻回以10倍的热情:“您好,隆美尔上尉!很高兴认识您。”
隆妹怎么晋升得这么慢?奔四的人了才是个上尉?
她压下激动跟对方握手,只觉得对方手掌传递的热度和力度甚至浸透了她的手套。
“汉斯·瓦伦丁·胡贝上尉。”
真难得,除了SP,还能捞到一张SR卡。
她握完手就迫不及待地点开系统查看新卡。新增的SP金卡确实是埃尔温·隆美尔,主卡面是隆美尔颜值巅峰的那张经典照片,歪戴军帽,侧身对着镜头,脸部轮廓笔直锋利,底下则是卡名“沙漠之狐”。倾斜卡面可以看到一只流光溢彩的耳廓狐翘着尾巴,眉眼弯弯,高举等比例缩小的元帅权杖。
不同于其他德军将领的边框多是地形图,他的卡面边框是一张张歪斜的小纸片,上面写着:“亲爱的露,我们终于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了……5.9”、“亲爱的露,我这里一切都好,勿念……5.11”、“亲爱的露,……这一切太美妙了……5.25”、“亲爱的露,……从没想过西方战局会是这样,我好几天没收到你的信了。6.10”
看起来是法国战争时期写给妻子的信。
她又去看另一侧的边框,上面写的是“亲爱的露,今天清晨4点出发……4.5”、“晚餐我们吃了羊肝,非常美味”、“我们现在就像是后娘养的,不得不在逆境中勉强维持”、“一连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我们的处境很不乐观”、“我手下的军官,没阵亡没负伤的都病倒了”、“弹药和汽油很少,没有空中支援”。
看起来是在北非征战时写给妻子的信。
陈澄心情复杂地翻到背面。背面面积最大的照片是遗容,是穿着非洲军元帅军装和大衣,被迫喝下氰化钾,面带鄙夷倒在汽车里,军帽和元帅权杖散落一地的隆美尔。
一股莫名的悲伤击中她的大脑,刚刚只是匆匆一眼看过的那些信此刻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那一句句“亲爱的露”,那密集的落款日期,无不说明如果没有战争这将是多么美满的一个家庭。
她不忍再看悲剧,又去看另一张SR卡。
汉斯·瓦伦丁·胡贝,瑙姆堡人,跟温克是老乡。这老哥看起来心宽体胖一脸笑容很好相处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是个狠人,绰号“硬汉”,缺了只胳膊还敢全副武装表演10米台跳水和武装泅渡,为自己争取留在军官团的机会,留任后还高强度登山游泳滑雪,完全没受残疾的影响。
想想自己上马都摔的狼狈样,她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残疾人。
可惜老哥身体硬八字不硬,实力惊人运气一般,没能活过战争就算了,死因居然授勋后的坠机……又一出悲剧。
她郑重地跟胡贝握手,跟胡贝之后的下一位上尉握手,一直到检阅完所有教员,才向等在后面的冯·曼陀菲尔招手:“初次见面,给大家准备了一些见面礼,在后面的卡车上,先卸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