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款待 

德累斯顿是传统的工业区,农业发展水平很一般。陈澄昨晚就发现,冬末初春这段时间,大家桌上吃的只有老几样:土豆、萝卜、酸菜和香肠,军校食堂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她特意让人运来了新鲜蔬菜、水果、牛奶和牛羊肉。
直到看到这些,冯·法肯豪森才终于给了她一个浅淡的微笑。不过他嘴上并不饶人,一边围观青壮年们撸袖子准备搬东西,一边不无嘲讽地道:“总理阁下能得到的配给之丰盛,真是令人羡慕啊。”
……她还没搞食物配给制呢!
“这可不是给我的配给,是我从农业园采购来赠送给贵校的。”一边说着,她眼疾手快拦住路过的隆美尔,递上一份清单:“麻烦隆美尔上尉您清点下物品。”
刚准备去搬东西的隆美尔:?
他看了眼冯·法肯豪森,顺从地接过清单和铅笔,观察其他教员和学员搬下来的东西,然后在清单前面划叉。
冯·法肯豪森的惊讶打断了这一小插曲:“什么农业园?”
“西里西亚的农业园。”
这是个建设时间略晚于勃兰登堡的园区,土地来源于冯·玛尔坦夫人的私产和陈澄个人收购的破产农庄,股份制运营,50%的股份属于中央政府,30%属于冯·玛尔坦夫人,剩下20%属于在园区里工作的人。他们平时只拿基本工资,收入大头在于产品售卖后的奖金和股份分红。
按台尔曼的说法,这是个集体农庄的不完全体,属于他不喜欢,但不会强硬抵制反对的“资产阶级妥协派产物”。
而陈澄……似乎已经习惯妥协,或者说凑合着用了。
说话间,几人先进了餐厅。
“我们不知道您们会自带食材,吩咐食堂随意做了一些菜,有本地特色醋焖牛肉和蛋糕,还有费尔德堡黑啤,您们先尝尝。”
陈澄抱着一丝期待坐到了桌长的位置,打量起餐盘里的食物。
确实有一坨牛肉,但肉旁边的还是老几样:土豆、酸菜、香肠。左边小碗里有一份红红绿绿的豌豆汤,右边小盘子里放着被切成方形,布满果干的蛋糕,餐盘前面还有个底部细短,顶部宽大的啤酒杯,一名中尉过来给倒上了啤酒,厚厚一层白色泡沫好似奶盖。
要是她自己不带食材,整顿饭就只能期待蛋糕了。
“幸好我自己带了吃的。”不吃土豆星人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
冯·塞克特倒是很高兴:“这是专为总理阁下准备的吧?”
陈澄顿时好奇起来。
系统悄悄给她补充这部分“常识”:“圣诞果脯蛋糕,最初是萨克森选帝侯敬献给教皇的礼物,后来成为圣诞必备的食物,意义近似于过年吃饺子,而德累斯顿出的圣诞果脯蛋糕,可以类比为河南南阳出的饺子。你不正好是过年前生日吗?”
看来老哥不是死硬保皇派,只是嘴上不饶人,未必有多恨她。
陈澄愉快地往蛋糕上下刀叉,忍不住感叹:“教皇吃的也太好了吧!”
想起前几天见帕切利枢机时签的那些协定,她咀嚼蛋糕的动作都带上怨气。
跟她先吃蛋糕不同,冯·塞克特先吃了一块切开的鹿肉香肠当开胃菜。作为东道主的冯·法肯豪森同样吃下一块,鼎力推荐:“是我亲自猎的鹿。”
“你的枪法一直是不错的。”
冯·塞克特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世界大战时两人在土耳其军中的合作,又想到十几年前一起裁撤重组防卫军,想到几年前演习时,还需要推着纸板箱、操作着玩具飞机,一个人大喊“我是某某排”来模拟战斗,舍不得用仅有的装甲车辆和造价昂贵的炮弹,全靠人力和马力驱动机械。
仅仅数年后,他们有了便宜的石油、真正的坦克、威力巨大的火炮,还将建设真正的装甲部队和空军部队。
随后进来的教员们则忍不住跟着一起叹息。大家都经历过一战,也都经历过战后那段混乱的日子,裁军失业导致的提心吊胆,减少军备导致的捉襟见肘,巨额赔款导致的食不果腹,割让领土让很多军官有家都回不去,还得借钱租房,上夜校,打零工才能维持生计,等待军队的再次号召。
即使在经济恢复后的这几年,因为军队规模被严格限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五六年,甚至十年没有晋升过军衔。前途无望,像涸辙之鱼,未来肉眼可见,束缚到几近窒息。
陈澄默默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战争是领袖发起的,基层指挥官不过是听从命令罢了,苦果让他们来咽实在是委屈。委屈积压得久了,就会对一点新变化趋之若鹜,根本不管那是不是深渊悬崖。他们期待有人能带来实实在在的改变,历史上希特勒宣布扩军,所以他们半推半就地支持希特勒,现在她争取到扩军名额,所以即使她批判德皇,他们也不排斥她。
“我当年说,所有为裁军而沮丧的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就是我们不可能永远保持10万军队这个状态。我相信德国军队总有光复的一天,但我确实没想过有生之年能看见。”冯·塞克特举起酒杯:“敬重整军备!”
好家伙,冯·塞克特跳过兴登堡给她在基层指挥官面前刷好感?
陈澄举高杯子抿了口泡沫,只觉得香气四溢,但口感发苦。
冯·法肯豪森倒是一口喝掉大半,摆出一副豪气干云的神态:“十几年憋屈日子终于熬到头了,真不想退役啊。”
老头看起来还挺年轻,五十出头的样子,就要退役了?
“是时候退下来休息,给年轻人腾腾位置了。”冯·塞克特扫了眼坐在长桌两旁的校官和尉官们:“这里的年轻人,将来都大有可为!”
这波冯·塞克特跳预言家。
“我也听说了,国防部要在全军选拔装甲部队指挥官,但我这儿是步兵学校。”他忽然转向陈澄:“您不是说要从骑兵里选拔装甲兵指挥官吗?”
身上忽然被无数视线聚焦,陈澄立刻入戏,放下刀叉,放慢呼吸,端起职业微笑:“实不相瞒,我提议从骑兵指挥官中选拔装甲指挥官,只是因为我认为未来战场上,骑兵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少,但骑兵本身接受多年军事训练,如果全部裁掉又太浪费。调换兵种总比失业好吧?”
大家笑起来。
一个少校高声问:“如果不考虑失业问题,您会选步兵当装甲指挥官吗?”
陈澄心说我根本管不到陆军的人事变动,光说也没用啊。真要她选的话,先把安仔提成装甲兵总监,让他放开了搞设计,然后把手头的福克汉、温克、冯·曼陀菲尔和今天刚解锁的隆美尔、胡贝都给他,凑出来3个装甲师和2个装甲兵学院教官。但这属于“揠苗助长”加“痴人说梦”,她不可能说出口。
“对于建设新兵种,重要的其实不是过往经验,而是学习能力。除了世界大战时就已经接触过坦克的极少部分人,其他人谁知道坦克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装甲部队该如何配置?都要靠摸索、想象、演练和对比,而这些其实都考验一个人的学习能力。就学习能力而言,诸位能做教员,必然有过人之处,我十分看好诸位。”
冯·塞克特笑笑:“那么,这里最受学员欢迎的教员是哪位?”
一小会儿骚乱之后,隆美尔站了起来,敬了个军礼。
冯·法肯豪森侧头一看,又详细介绍一遍:“埃尔温·隆美尔,符腾堡人,世界大战前就在步兵团负责新兵训练工作,作战很勇敢,战后在13步兵团当连长,几个月前刚调过来当教员。”
“……”隆妹好惨,一个岗位蹲9年,不升职也不挪窝。
她正感叹着,系统冷不丁提醒:“13步兵团就在符腾堡,驻地离他家不到200公里,杭州到上海的距离。”
“……哦。”
陈澄收起感叹,继续保持微笑:“才来几个月就能成为最受欢迎的教员,我想隆美尔上尉授课一定十分精彩,期待有一天我能有幸听您的课。”
“那是,他的课堂上都没有学生睡觉!哪个学生看见功绩勋章还敢睡?”
同僚语气里透着嘲笑,但隆美尔浑不在意,只是笑着扬起头颅,让人更好地看清他佩戴在脖颈间的勋章:“如果有机会能为总理阁下讲课,将是我的荣幸。”
隆妹跟同事关系不太好的样子。陈澄扫视一圈在座的教官,他们大多三四十岁,世界大战时想必还在基层吃灰,人人都有勋章,但挂着蓝马的屈指可数。
“趁今天我在这里,您能简单演示一下您怎么上课的吗?”
隆美尔想了想,问:“假设您是一名排长,炮兵需要您的排不计代价地拿下面前的山坡高地做观察点,但高地上有房屋和敌人据点,火力充足,您会怎么办?”
直接出实战考题吗?
陈澄想了想,回答:“绕后偷袭。如果炮兵们不赶时间,我会等到天黑再炸据点,如果他们一定要我白天拿下,那我会选择点燃房屋,等敌人自己恐慌撤退。”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算不算好,很显然,即使不好也不会有人当众点出来。
作为出题人的隆美尔点头,没有过多评价。冯·法肯豪森则利落地转变话题,又陆续介绍了几位优秀教员,让这些顶着熟悉或陌生姓氏的中年男人先在她这里混个脸熟。
新食材做的菜式一道道端上来,谈话也就少了。吃完饭后,大家又起了话头,畅聊到深夜。离开军校后,陈澄才知道冯·塞克特这一趟过来不只是为了看看后生们,也是为了和老友告别。
“我受邀前往中华民国担任军事顾问团长,马上就得动身了。”
陈澄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冯·塞克特确实为民国训练了不少武装,但都在常凯申手上,一部分消失在抗日战场,一部分……
“请您只训练军队抵御外敌,不要干涉他们内部斗争!”
冯·塞克特靠在车后座上慢慢点头:“我知道您也派人去指导了他们的地方武装,我不会干涉您的计划。”
“……”她还以为这件事瞒得很好呢,赶紧找补,“干涉他们的内部斗争不利于维持友好的外交关系。”
冯·塞克特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信她这句话。
汽车又经过一小段路的颠簸,停在一座大花园前。戴着白手套的高挑青年打开车门,邀请两人及随从人员下车,穿过花园,停在庄园前,再由几名女仆带往各自的房间。
临分别前,冯·塞克特低声提醒:“小心希特勒。”
直到来到为她准备的卧室,陈澄才敢细想这句话。
冯·塞克特为什么突然提醒她这件事?难道洗头佬也试图拉拢他,还失败了?
有这么一句睡前提醒,今晚她注定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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