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二天一早,陈澄要前往开姆尼茨继续座谈会和演讲。刚上车,冯·曼陀菲尔就递来了冯·塞克特留给她的信。
“冯·塞克特将军启程前往远东了,他希望您仔细阅读这封信。”
陈澄在摇晃的车厢里打开了它。
1923年鲁尔危机期间,冯·塞克特曾与鲁尔区的工业家们召开座谈会,商讨解决办法。当时抵抗占领军的主力是自发赶来的前自由军团成员和民族主义者,武器装备和人数都不足,应对艰难,有人推荐他去慕尼黑找希特勒,说那里有几万人可以调动。
他真去了慕尼黑,对希特勒的热情印象极佳,但对对方的政治主张和诉求则感到十分不安,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达成合作。后来遇到主动送上门的陈澄,明里暗里观察她好几年,最终决定放弃希特勒,选择她。一旦决定,他就严守普鲁士军事传统,给予她最大的自主权,对小细节和分歧保持沉默,直到如今。
合上信,陈澄回想起鲁尔区那个疲惫的晚上,克虏伯的私人秘书问她,想不想参加冯·塞克特将军组织的座谈会。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种协商没有意义,只会让局势更复杂。”
所以她没去。
如果当初她去了这场会议,提前组织起武装力量,接触冯·塞克特,能不能赶在那之前积蓄更大的力量,在“啤酒馆政变”时一举扑杀纳粹党?能不能帮德共起义成功?
不好说。
剧本给了她选项,她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做了选择,走到今天,早已无法回头。
而在历史上,没能等到“陈澄”的防卫军们最终选择了跟希特勒合作,一步步妥协,对他在长刀之夜顺手杀了几位防卫军高级将领都保持沉默。一些还算清醒的军官从进军莱茵兰开始就抗议希特勒的军事冒险行为,却在他一次次成功后被迫偃旗息鼓。直到波兰战役掀开二战序幕,直到巴巴罗萨计划开启,直到“7.20”牵连包括3位元帅、19位将军在内的近5000人被处决,直到柏林陷落。
陈澄长叹一声,收好信件。老冯爷力挺她是觉得她比洗头佬靠谱,对她洗劫皇族的行为都忍了,但她同样阳奉阴违,以后也同样会对老冯爷们下手,实在是,良心有点痛。
她默默捂住胸口,隔着厚实的大衣摸到隐约凸起的十字架。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打开的保温杯,杯口还萦绕着丝丝缕缕升腾的水蒸气。冯·曼陀菲尔低声问:“您是不是有点饿了?还有十几分钟车程才到,给您准备了热蜂蜜水。”
“……”冯·登霍夫也用过这招。
陈澄默默接过蜂蜜水,喝了一口,无事发生,忽然有些怀念电视剧里纯粹的反派。
“谢谢。”
“您不用客气。”冯·曼陀菲尔举起记事本,向她确认行程:“8点,您将会见开姆尼茨市长、国务秘书、警察局长等人。10点半,您将前往圣雅各布教堂参观,12点,您将在教堂就餐,下午1点将与村议会主席代表举行座谈会,会议持续到下午5点,5点后,开姆尼茨救援队队长将向您做汇报。”
陈澄点头,闭上眼睛开始补觉。
开姆尼茨之行后,她回到柏林,收到了扬克新整理的情报。她以为是有关冯·赖歇瑙的,翻开第一页,上面却是冯·施莱彻尔。
冯·施莱彻尔是勃兰登堡人,军校毕业,一战前便已经参军。战后他被冯·塞克特选中参与R部门,秘密培养“黑色国防军”,因此养成了在暗中操控舆论、观察政客、抨击政府的习惯,也产生了“政治很简单,我上我也行”的野心。
按照扬克对手头情报的分析,从1926年起,冯·施莱彻尔就将她视为冯·塞克特把控政治的触手之一。他认为冯·塞克特有意更进一步担任国防部长,提前培养了合作的政客陈澄,又将更看好的参谋军官冯·勃洛姆堡调入部队办公室,意图取代他,因此抢先动手借“皇储阅兵”事件除掉了冯·塞克特。
冯·塞克特离任后,冯·施莱彻尔当上了国防部政治处负责人,几乎跟陆军总司令平起平坐,去年2月又升任国防部办公室主任,稳坐第二把交椅。也就是在这期间,冯·施莱彻尔渐渐多了个“鱼雷”的绰号,意在讽刺他通过各种阴谋手段,将跟他资历出身相近,或是有可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其他军官们全都“击沉”,逐出中央。
扬克这份情报里包括了受害者名单,最近一个倒霉蛋正是瓦尔特·冯·赖歇瑙,他要把人调去东普鲁士给冯·勃洛姆堡当参谋长,东普鲁士成德子军官的“澳洲”了。
陈澄又翻开与冯·赖歇瑙这次调令相关的情报细节。
海耶离任后,新任总司令是冯·施莱彻尔的亲信,他动起手来更加方便。这次调动冯·赖歇瑙的理由依旧十分正面,他要“培养”冯·赖歇瑙。一个像冯·赖歇瑙那样热爱体育、拥有无限精力和热情的军官,放在通信营实在浪费,所以他把人派去只有一个步兵师和一些边境警察,跟德国本土隔开,接触不到任何飞机、大炮、坦克等新型武器的东普鲁士,直面拥有绝对数量优势的波兰军队。
就好比为了锻炼孩子的胆量,把孩子放进鳄鱼池中岛。
但冯·赖歇瑙也不是吃素的,为什么能忍受发配边疆呢?
陈澄没想明白,接着往下翻。
下一页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是一些杯盘食物,露脸的那个人年纪约莫60出头,戴一副眼镜,满脸笑容,似乎在和对面的人聊一些趣事。再下一页还是一张照片,同样的场景,不同的视角。老头对面是个中年男人,体态丰腴,留着洗头佬同款卫生胡,下巴上还有道豁口。
吸引陈澄视线的是,中年男人穿着党卫队制服。
她又返回前一张照片,仔细辨认那个戴眼镜的老头,果然,眉目间和冯·赖歇瑙有些相似。冯·施莱彻尔以为放逐了竞争对手,没想到纳粹将计就计,去东普鲁士扩散病毒了。
陈澄愤愤然翻开下一页。求锤得锤,下一页还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两人的桌面,小圆桌上放着啤酒杯、餐盘、刀叉、餐巾、食物残渣,还有一个小信封。
这熟悉的py交易现场!
她继续往下翻,最后这页是文字说明。原来第一张图里的老头是弗里茨·冯·赖歇瑙,德国最大家具制造公司之一的老板。第二张图里那个纳粹名为朱丽叶斯·施雷克,是洗头佬的私人司机。
家具厂商老板给洗头佬送钱?
几乎就在瞬间,陈澄想起了罗森海姆木材加工厂工人说过的话:囤一大批木材,用边角料制作次品家具售卖。
近期哪里会用到大量家具呢?
建设部的平价公寓项目。
正常情况下,这种项目从设计施工到内部水电装饰等,都是需要招投标的,但洗头佬是部长,有决定权。双方很可能借司机之手暗中交易,冯·赖歇瑙加入纳粹党并尽力游说更高层的将领也加入,而洗头佬把平价公寓项目里所有家具相关的工程分给冯·赖歇瑙家族的家具厂负责。
陈澄合上这份资料,坐在办公桌前思考对策。
如果现在就去兴师问罪,项目还没进展到家具入场那一步,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洗头佬完全可以把锅推给司机,辞掉一个司机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下次还敢。
必须拿到足够锤死对方的证据。
另外,还得想办法阻止冯·赖歇瑙对冯·勃洛姆堡的负面影响。要么取消这条调令,要么派自己人过去隔开两人。但她无法干涉军官们的调动,除非她自己经常过去打断洗脑,或者,间接影响。
她想到了冯·勃洛姆堡那个即将于1932年去世的妻子,夏洛特·赫尔米希。
夏洛特是个更加平面的人物,陈澄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肯定出身不差,不然没法嫁给老冯爷。但她的家庭如何,却很难找到资料,也许只能去找冯·卡斯特德帮忙。
她给冯·卡斯特德打了电话。
冯·卡斯特德还住在她位于勃兰登堡北部的庄园里,虽然当上了国会议员,但并不关心政治,生活依然很无趣,平时的活动只有在庄园里闲逛,看看书,跟闺中密友聚会。
“我对那位夫人有些印象。1910年我结婚时,夫人5岁的长子充当了我们的花童,但她本人因为正怀着第四个孩子而无法到场,只有冯·勃洛姆堡将军带着长女和次子过来参加婚礼。”电话声音失真非常严重,好在冯·卡斯特德说话很慢:“您记得她的长女乌苏拉吗?跟冯·博克将军的女儿同年,之前有意介绍给您的。”
“……记得,我见过一次,是个很开朗的姑娘。”陈澄撇撇嘴,直奔主题:“我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冯·卡斯特德惊了:“乌苏拉已经订婚了,您难道要让她取消婚约嫁给您吗?”
“怎么可能?”陈澄重申:“德国一日不强大,我就一日不结婚。我只是有点担心即将调往东普鲁士的冯·赖歇瑙中校,希望冯·勃洛姆堡夫人能注意他对将军的干扰。”
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您放心,瓦尔特可没空在乎这个,他跟一个俄国女演员打得正火热,应该更发愁调任后收不到小情人的信。”
“……冯·赖歇瑙夫人?”
“是我。您放心吧,瓦尔特虽然关心政治,但对政治理念没兴趣,只对晋升感兴趣。谁能让他坐上他觊觎的宝座,他就愿意支持谁。”冯·玛尔坦意有所指:“只是聪明人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是了,陈澄跟希特勒的敌对是显而易见的,而他们家打算两头下注风险对冲,妻子贴着陈澄走,丈夫则加入纳粹党,加入归加入,照样划水摸鱼。
陈澄并不介意他们这么操作,因为这将给她一个绝妙的收拾军官团的借口。
“那么,聪明的冯·玛尔坦伯爵夫人,”她叫了对方出嫁前的姓氏:“您该知道我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吧?”
冯·玛尔坦又笑起来:“等搬到柯尼斯堡,我会经常拜访冯·勃洛姆堡夫人的。”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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